我的沙雕老板(7)
“你这个比喻倒很有意思。”
“卫老师谬赞了。”赵素衣的一张脸皮厚如长城,万箭不穿,“我这个人就特别有意思,既幽默又风趣,可招人待见啦。”
卫子青笑:“当你的老师,一定是件非常令人头疼的事。”
雨渐渐变小,雾一样笼罩在街道上,模糊了四周高楼的轮廓。微风在摇行到树的叶子,落影斑驳。
卫子青判完最后一张卷子,收起笔。他怕折坏了,把卷子整理好小心地放回公文包:“雨变小啦,我也该回家了,还谢谢你们三位。”
“不用客气。”赵素衣站起身,从柜台下方拿出一把黑色的雨伞递给卫子青,“卫老师,外头的雨还没有停。这伞给你先用着,先挡挡雨。这一路雾大,小心些,可千万千万别把伞弄丢了。”
卫子青心里觉得奇怪,这大夏天的,晚上怎么会有雾?他见赵素衣笑容可亲,也就压下心底疑惑,接过了那把黑色的伞:“我明天下班路过这里就送来。”
“不着急还的。”赵素衣笑,“欢迎下次再来。”
卫子青应了声,推开门向外走了。
门边风铃轻轻地响。
屋外的雨已经很小了,卫子青怕淋湿公文包里面的卷子,撑开了伞。细密的雨丝溅到伞面上,发出一串“噼啪”微响,珠圆玉润。
卫子青独自走在街道上,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冷,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就这样走了没多远,他眼前起了一层雾,白得像月光一样,两侧的建筑物在其中若隐若现。
因为雾气的原因,路灯的灯光也变得晦暗不明,照得四下里灰蒙蒙一片。卫子青有些看不清路,朝着记忆中家的方向走。周围寂静,一些人影在他身侧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隐没在雾中。
恍惚间,卫子青觉得自己如同一叶小舟,飘荡在茫茫沧海间。他来到小区门口,发现所以楼层都黑着灯,一丝光亮也无。一幢幢高楼如同一只只被竖起来的骨灰盒。
一股寒意蹿上卫子青的脊骨,让他打了个寒颤。
卫子青不敢多想,心里只剩下快点回家这一个念头。他又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往前。大概过了五六分钟,他才来到所住的单元楼门口。
这时候,卫子青悬着的心才放下,抬起袖子擦去额头上的汗水,走到楼道口里,爬上楼梯。
卫子青的家在二楼,当他拐过楼梯口时,竟发现家里的门大开着,屋子里头也没有开灯。他想到家中的妻子和女儿,一下子慌了神,左臂紧紧夹着公文包,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
卫子青环视着自己的家,想打开灯,却找不到灯的开关。他大脑里一片空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大声喊起家人的名字。静默片刻后,卧室里倏而亮起了一道微弱烛光。
他咽了咽嗓子,一边慢慢往卧室走,一边问:“是你们吗?”
没有人回答。
卫子青隐约感觉不好,这种场景,让他联想到恐怖片里面的情节。他觉得黑暗之中蛰伏着恶鬼,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卫子青一手握住雨伞,以防卫的姿势继续朝卧室走。他轻轻唤着妻子和女儿的名字,一声一声,好像这两个名字可以给予他勇气似地。
终于,卫子青来到了卧室门口。他清楚看见,卧室里空空荡荡,只在中央位置摆放了张乌色的木桌。
木桌上燃烧着对蜡烛,深红色的蜡油一颗颗滴落,弄污了半张桌子。而桌子边,还立着两个童男童女样子的纸人。
两个纸人漆黑的眼珠溜溜一转,鲜红色的嘴角咧到耳根,发出一阵咯咯地笑声。他们望着呆若木鸡的卫子青,脖子夸张地扭了扭,面带笑容,一字一顿道:“欢、迎、回、家。”
卫子青被吓得头皮发麻,他惊叫一声,抱住了公文包和借来的雨伞,转身就向外面跑。
这不是他的家。
卫子青飞奔着下楼,此时雾气消散了些,露出周围的建筑物来。他这才发现整个小区,包括身侧的花花草草,都是用纸糊成的。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家人都去了哪里,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疯了。
“幻觉,一定是幻觉......”卫子青喃喃念着,伸手扇了自己好几个耳光,但于事无补,眼前依然是那个荒诞怪异的世界。
卫子青脸色苍白,他死死搂住了公文包和雨伞,飞奔到大街上。那薄如蝉翼的白雾里,有纸做成的马在奔跑,有纸做成的人在笑。
雾气笼罩的长街上,他狠狠攥住了自己的头发,歇斯底里地骇叫了几声,然后跑向了和那些纸人相反的方向。
卫子青像只无头苍蝇乱跑了一阵,猛然间听到了很多人的哭声。里面有他女儿的声音、有他妻子的声音、也有他父母的声音。
卫子青认真听了会,确定是家人无疑。他喘息片刻,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去。然而没走出几步,一个花圈挡在了路中央,长长的挽联在风里轻晃,上面白纸黑字,写着:
“君往黄泉,丹心千古。——沉痛悼念人民教师卫子青先生。”
花圈上还夹了张黑白照片,照片中的男人目光沉静,笑得谦逊。
赫然是卫子青自己的遗像。
卫子青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向后退去。他把怀里的公文包和雨伞搂得死紧,脚步踉跄,一副随时都有可能摔倒的模样。
有几只像蝉一样的青色虫子,闪着光,落在了黑色的雨伞上。
就在卫子青手足无措的时候,有只手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卫子青一个激灵,回过头去,发现是兴华路173的老板。
赵素衣。
不过赵素衣的穿着打扮与在店里时不同。他没戴眼镜,一头长发用簪子松松挽着,浅青色的长袍曳地,右手上还托着个铜烟锅。
“卫老师,又见面啦——”停在黑色雨伞上的青蚨振翅而飞,栖在了赵素衣的肩膀。他看着他,笑着说,“欢迎光临,黄泉。”
卫子青的双唇因害怕而微微发抖,他紧紧抓着公文包和雨伞,满脸难以置信的神色:“黄,黄泉?”
赵素衣抽了口烟:“不信看看你自己的手。”
卫子青低下头,举起一只手来瞧,发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大火燃烧后的灰烬,滑腻腻的。他发疯一样去蹭手上的灰,却怎么也蹭不干净。
赵素衣面色平静,缓缓说:“卫老师,你已经死了。”
“死?我死了?”
公文包和雨伞突然掉在了地上。
这句话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的匣。卫子青记起桌椅在烈焰中燃烧变形的画面,嘴角咧出一个难看的笑。
是啊,自己的确是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高中的时候,放学去车棚推车子。正巧那天年级主任心血来潮,来车棚转悠,一下就逮住好几对在车棚卿卿我我的小情侣。其中有一对,男孩子骑了车子就跑,女孩就在后面追,年纪主任在后头追他俩。所到之处鸡飞狗跳。
男生跑到快,一会就不见了。女孩追不上他,就不跑了,被年级主任逮住,蹲在地上呜呜地哭。
我平时看书啥也记不住,这破事居然记了五年。
那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将军(3)
卫子青教书十余年,头一次遇上张猴儿这样的学生。
张猴儿的大名叫张鹏,因为他长得瘦,又爱调皮捣蛋,整日上蹿下跳,跟只猴一样,所以得了这么个外号。
某日数学课,张猴儿在最后一排睡得天昏地暗,碰巧那天来上课的是个代课老师,不晓得张猴儿德行,点了他的名字到黑板前做题。
张猴儿的同桌赶紧摇晃他的肩膀,小声说:“猴儿哥,老师叫你上去做题呢!”
张猴儿最恨旁人扰他清梦,皱皱眉头,睁开眼从座位上慢条斯理地站起来,理直气壮说:“老师,张鹏是哪个?我叫张猴儿。”
代课老师脾气还算不错,忍着这位敢当众顶撞自己的学生没有发作:“那张猴儿同学,你来做题。”
张猴儿嘻嘻一笑,两手一摊:“老师这道题我不会,你可不能强人所难,是吧?”说完,他收拾收拾东西,拿着书本纸笔开始往外头走。
代课老师又惊又怒,用手里的板擦猛地一敲讲台:“张同学,你哪去?!”
张猴儿:“我快人快语,肯定惹老师生气了。我知道老师看见我就烦,免不了要赶我出去。不用老师动口,我自己出门,自我流放,自我反省。”
这话一出,代课老师觉得自己像吃了一大锅老鼠屎。让张猴儿坐下也不是,出去也不是,只得看着他在一片哄笑声里溜溜达达地出了门。
“这课没法上!”事后,代课老师将教案拍到卫子青的桌子上,“卫老师,就你们班上那个...那个张猴儿,满嘴歪理、胡搅蛮缠,眼里没有一点秩序!有他在我根本没办法上课。”
卫子青拿了个纸杯,给被气得脸色通红的代课老师到了一杯水:“先消消气,下来我说说他。”
“说管什么用,我看他这样的学生,就是狗改不了吃屎!”代课老师怒气冲冲,“反正现在都要初三了,上头要抓升学率,张猴儿这样的学生依我看也考不上高中。你是班主任,干脆叫他父母来,劝他去读中专,好歹有个一技之长,现在他学校混日子还碍大家的眼。”
卫子青愣了愣:“我想一想吧。”
送走满腔怒气的代课老师,卫子青翻出放在抽屉里的花名册。花名册上记录着班上每一位同学的名字和父母的联系方式,以及家庭住址。
卫子青找到“张鹏”那一栏,仔细记下后头的电话号码和地址,合上了册子,扭头对刚来送学生作业的班长说:“让张鹏过来找我。”
班长“哎”了声,撂下小山似地一摞作业,风风火火地跑到教室。他用力拍了两下门,压住下课时教室里打闹的声音,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扯着嗓子嚷道:“张猴儿,堂哥有请。”
“好嘞!”张猴儿应了声,从座位上站起来,套上校服往外走。他经过讲台,对底下的同学挥手,“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张某拜别!”
他一路大摇大摆地走到教师办公室门口,随便敲了两下,就推门走进去了:“老师,我来了。”
“坐吧。”卫子青抬头瞅了瞅张猴儿,拿起手边一张语文卷子,“我记得你语文上次是年纪倒数第一,这次还好,勉强及格了。虽然错字连篇,字迹潦草,但总体来说还是有不少进步......”
“卫老师。”张猴儿觉得有点不对劲,忍不住打断了卫子青的话,“老师叫我来,是要表扬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