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力道再也没了温柔的气质, 被甩开手的瞬间, 她察觉到对方眼里的淡然和厌恶。
用名贵衣服堆积起的体面和自尊,在这一瞬间仿佛被崩裂击垮。
“李乔。”
“谢谢你把我送给任先生。”
少年嘴角动了动, 像是牵起了一点笑, 略沉暗的光影下却看不真切:
“这将是你后悔终生的决定。”
*
*
临水顶楼,诺荷餐厅。
景国振随着经理走到前台,脸色铁青地赔偿损坏物品, 刷卡结账。
景洛方才想追上哥哥, 却被侍应生拦住抱回去, 告诉他小朋友不要乱跑。
景洛坐在那儿,看着哥哥离开的方向, 心急如焚。
忽然就想起上次在公园,哥哥抖着手吃药的画面。
那一次生病,也是因为和爸爸吵架。
景洛越想越心惊。
因为害怕,小家伙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他刚要呼喊景父, 却发现哥哥落在餐厅的手机, 此刻竟微晃地振动起来。
屏幕亮起了微光。
景洛的泪珠悬在脸颊上, 被迅速擦掉,他站起身,快步跑到桌子边沿, 拿过手机。
——他看到了屏幕显示的“任先生”。
这一刻,景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电话很快被男孩接起来, 没等那头说话,景洛已经哭的泣不成声:“嫂子,嫂子…呜呜……”
“哥哥他…呜……快去找哥哥”
尽管语不成句,颤抖的尾音也因为哭而断断续续,景洛甚至已经听不到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呜咽道:
“求求你…”
“救救哥哥。”
*
*
景眠离开餐厅。
争吵时掀起波澜汹涌,临走的时候却寂静无声。
少年在街路的角落看到了一台饮料机,他下意识找手机,却发现口袋空空,手机被落在了餐厅。
但想到那里,景眠又不想回去取。
他又翻了翻背包,发现也没有硬币。
这里距离家十多公里,景眠打不了车,坐不了公交,不能给司机打电话,更联系不到任先生。
景眠迷茫了几秒,只好转身离开。
夜色在描摹着他的影子。
景眠看到一滴水珠落到自己的影子上,又很快消失在砖路之中。
视线一瞬变得模糊。
少年愣了几秒,
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眼泪。
这一次,他终于没在崩溃时发病。
只是恍惚间,好像回到了记忆深处的十几年前,他无拘无束的小时候,此刻自己终于不必再在意周遭的眼光,也不用再隐忍拘束。
这里没人认识他,他可以抛开一切的身份和伪装,任由眼眶不断涌上雾水,顺着下颌滑落,他低下头,鼻尖酸的要命,哭到颤栗不止。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
明明是那么久以前的事了。
……
为什么会这么遗憾呢?
妈妈原来在车祸前,就已经注定要离开他了。
即使时间逆转,即使他站在那个命运的十字路口,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也终究无法改变一切。
幸存下来的这十二年,景眠一直都无法控制地想:
如果他没那么渴望交到朋友,
如果那晚他没有执意参加哥哥的生日聚会,
如果在货车相撞的前几秒,他没有催促司机快一点…
这些支撑他活下来的愧疚,在这一刻,就连同自己设想的那一点点反转和希望,也幻灭般破碎消逝。
在他自以为的最幸福美满的幼年,妈妈就已经在悄无声息地、默默准备好长辞这个世界,策划着永远离开他了。
为什么明明他已经很努力地活下去,
所有人却都在越走越远?
…
——没有人想要你。
或许李乔没说错。
景眠抬起手,泪水源源不断,衣袖擦净眼泪的同时,却发现视线愈发模糊,仿佛覆了层抹不去的迷雾。
原来他是没人要的。
没人想要他。
*
S市发往临城。
根据两地的中转和班次,传闻中,最快的航班路线也需要两个小时。
夜晚九点。
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下专机,他衣摆漆黑如墨,步履带着风,淡金色的眸子里隐蕴着浓烈的、几乎无法燃烬的晦暗。
跟在身后的保镖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纷纷嘘声。
他们眼看着任总上了一辆接机黑车的主驾,司机不知所措地站在边上,车门被砰得关上。
车子扬长而去。
尾灯划出的光线转瞬消逝。
.
车子停在了一处寂静的楼栋前。
即使到了夜晚,这栋小区有光亮的门户并不多,路过的行人能瞥见楼栋外皮的斑驳灰旧,楼层最高只有七层,没有电梯,没有物业和社区,门栋甚至无需钥匙或门卡。
外人可以自由出入,老破小皆是如此。
这里离景眠的大学不远。
是和他结婚前,少年独自居住的那间出租屋。
男人来到这里的次数并不多,只是每一次都镂心刻骨。
走上楼时,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而逐一亮起。
直到男人停在了四楼。
门扉半掩着,却没透出屋内的一点光亮。
黑暗仿佛吞没了一切,缓缓融进微凉的空气里,寂静仿佛有形,却无声。
任星晚打开了门。
黑暗慢慢袭来,将他也融进了这狭小而寂静的夜色。
临城在不久前下了场小雨,淋湿了这座城每一寸裸露的地面,就连空气都泛着潮湿的味道。
男人垂眸,看到地板上带着水痕的脚印。
从铺着地毯的门口,
一直延伸到不远处的衣柜。
任星晚心脏紧了一紧。
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便走到了那个紧闭的木柜前,他伸手,打开了柜门。
眼前的画面,让男人呼吸微屏。
——少年坐在那儿,本就清瘦细韧,缩成一团时也同样只占据了小小一隅,只是发梢滴着水,顺着颈项流进领口。
抱着膝盖的左手,还戴着他们的结婚戒指。
被雨水冲刷而熠熠发亮。
就连白皙锁骨都泛上月光,景眠似乎先看到了男人的皮鞋,怔住,才向上挪动视线。
景眠抬起头。
就那样和先生对视了一会儿。
他抿了抿唇,轻声叫了句:“哥哥。”
两个人都知道这个称呼背后的意义。
景眠清醒时,很少会在他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更不会轻易向自己寻求庇护。
他的宝贝,被人欺负了。
本欲俯身的任先生,却在听到景眠下一句话时,高大的身影登时僵了瞬,手心随之一颤。
柜子里的景眠被藏在一隅黑暗中,少年红着眼圈,小声问他:“那时候为什么走了?”
“为什么不要我了?”
第78章
临城大学靠北半公里外的居民楼。
半敞着门扉的衣柜因为漫长的岁月, 棱角被磨出了圆痕,被浓重的月色照映出深沉的斜影。
出租屋内,此刻只有两个人。
却显得有些过于安静。
景眠察觉先生蹲了下来。
他一怔,立刻低下头, 挡住自己积聚到下颌的泪水。
不知怎么, 鬼使神差就问出了口,尽管过去无从追溯, 甚至是任先生本人也已然忘了的过去, 但或许,这也是折磨了自己十几年的遗憾。
他好像走出了阴影,却又好像一直从未走出来过。
小时候喜欢躲在柜子里的自己, 总是由哥哥打开柜门, 将他抱回阳光下。而眼前这一幕, 仿佛将他带回了那时候。
蓦然出现在夜幕里的先生,好像和那个清冷漂亮的身影, 慢慢重合了。
以至于他生成眼前的人就是“哥哥”的错觉。
回过神时,是男人握住了他挡住脸的手腕。
连带着湿润的袖口,泛凉的皮肤。
景眠一惊,往后退了退, 谁知任先生却追过来。握着手腕的掌心没褪去力道, 反而在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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