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电话那头没有回应,景父像是怕他立刻挂断一般,苍茫开口说:“眠眠,回家看看吧。”
“…洛洛他很想你。”
挂断电话后,少年盯着屏幕的视线凝滞了几秒,他稍稍后退,喊了声:“羡阳,接上。”
宋羡阳刚拆了个口香糖,他接过耳麦:“好。”
这通电话的时间不算早,甚至景眠无论是叫叶师傅来一趟,还是立刻打车或公交,路程至少半小时,即使回了那栋旧宅也已错过了饭点。
至少,不用和景国振或是李乔周旋,更不会撞见那一家人吃晚饭。
……这一趟,仅是见一见洛洛就好。
深思熟虑后,少年坐上了开往旧宅的车。
这栋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复层房,如今回来,望着许久没被清理的房皮,内心却很平静,少年甚至没有什么归属的实感。
他在这里长大,又好像从未属于这里。
景眠敲响了门。
谁知,开门的不是意料中的保姆,竟是一位陌生的面孔。
“少爷,您回来了。”不认识的女人开口,却似乎认识他。
“你是?”
女人用手擦了擦围裙:“我是新雇来的保姆,原来是护工,在医院照顾过老爷子。”
老爷子……难道指的是景国振?
景眠不想追问,也没让保姆接过自己的背包,只让她拿过了手里给景洛带的水果零食,还有最喜欢的动画周边和玩具。
没等景眠离开玄关,听到声响的景洛,从楼下捯饬着小短腿奔跑下楼,喊道:“是哥哥吗?”
景眠的身影映入眼帘的那一刻,他确认了:“是哥哥!!”
少年面色一慌,连忙道:“洛洛,别在楼梯上跑!”
景洛三步并作两步,在景眠跑到楼梯近前的同时,身影扑进了哥哥的怀里,小手抱紧少年。
这次分别,隔了足有两三个月。
所以思念也变得格外漫长,景洛尽管在这期间见过那个气场强大的嫂子,知道哥哥也在想他,但却始终无法见面。
因为爸爸妈妈抛弃了哥哥。
于是景洛没抱多久,搂着哥哥的脖子,就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吃饭了吗?”
景父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景眠揉了揉景洛的头发,开口时声音淡淡的,没什么起伏:“吃了。”
“如果不忙的话,留下来住一晚吧。”
景国振看起来苍老了不少,鬓角的白头发还没染,冒出了头,脸色也呈现出憔悴的青黑,他神色局促,甚至有些紧张:“我不打扰你们……而且李乔不在。”
……
当晚。
少年留宿在景洛的房间,和小团子一起睡。
他给任先生发了消息,说晚上会留宿,明早清晨再回家。
夜色愈深,景眠却有些失眠。
在旁边盖着小被子的景洛也是。
“哥哥。”
“嗯?”
景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开口:“妈妈不要我了。”
少年眼里浮上诧异。
鼻尖颤了颤,一滴眼珠滑过脸庞,景洛小声说:“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
怪不得旧宅中不见李乔的身影,景眠本以为景国振是因为自己的回来而支走了李乔,没想到却从景洛口中听到了令人诧异的真相。
“我觉得,好像因为我……是我的错。”
景眠瞳孔慢慢缩起,心泛起细密的疼,好像自有记忆起,这样的想法便无数次涌上脑海。
为什么没人要他,
为什么唯有他活下来,
为什么他没能死掉。
他至今也没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却遇到了能让他不再在意这些答案的人。
任先生是他始料未及的晨曦。
而今后的他,也会照亮别人。
景洛被少年抱进怀里,小孩的眼泪被拭去,哥哥说:“不是你的错。”
“不要为别人的选择愧疚。”
“你还有哥哥,所以不需要承担后果。”
景洛瞳孔慢慢缩起,滚热的眼泪滑下眼眶。
耳边响起了任先生的声音,心脏一点点滚烫,景眠启唇,自己的声音与脑海那个声音重合:“别人不要,我要。”
*
翌日清晨。
景眠背上背包,离开房间前,他轻轻揉了揉景洛的发梢,小孩睡得正沉。
只是,没等少年走下楼梯,身后忽然传来景国振的声音:“眠眠。”
少年身影一顿。
“可以和爸爸聊聊吗?”
眼看着儿子头也不回地继续下楼时,景国振迅速开口:“拜托了,一分钟就好。”
…
景国振拉开椅子,绕到书桌后,将温好的茶水倒入茶杯,热气缭绕。
自记事起,景眠很少进入父亲的书房,景国振办公会客的地方,一向庄严且富有仪式感,景眠潜意识中,那里也是自己不能随意闯入的领域。
宽大的桌面上有两个茶杯,景父先斟了离自己近的那一杯。
景眠看过景国振泡过无数的茶,却是第一次为他沏茶。
“我和李乔……”景父缓慢开口:“已经离婚了。”
景眠微微抬眼,却没有意外。
李乔的离开,以至于这次婚姻的结束也在意料之中。
“世人都说,人总会在失去的时候才感到后悔。”景国振放下茶壶,手指被热气熏的搓了搓,有些苦涩地笑笑:“我后悔的事,有你母亲,也有你。”
“以至于我剩下的人生,都会时时刻刻地、后悔自己做过的所有决定。”
景眠静静听着,眼里的情绪却很平静。
“我不是一个好爸爸。”景国振低声道:“对不起。”
“我弥补不了你,也弥补不了你所受过的伤害。”景国振的掌心有些颤,声音低而沉:“更弥补不了你的母亲。”
“我知道这场商业联姻,是我强加给你的婚事。”
景国振声音有些哑,他抿了下唇,掌心撑在桌子上,轻声道:“如果你不想结婚,现在也有反悔的权利。”
“你可以反悔,甚至是退掉。”
在少年微怔的目光下,景国振将茶杯推到景眠的桌沿旁,低声道:“爸爸帮你兜底。”
“就算是要赔偿,要扛债务,都无所谓。”
“其实什么都不重要。”
景国振缓缓的、低声开口:“你过得幸福,就够了。”
景父俯下身,似乎从宽桌后拿出了一个圆形的东西,似乎认真保存了许久,甚至怕灰尘落在那上面。在少年的目光下,景父轻轻撤掉覆盖在球体之上的软布。
景眠也在那一瞬间认出,
——那是一个地球仪。
只是,和普通的地球仪不太一样。
这颗地球仪所有的字迹,全都是手写的。
在字迹娟秀的地名之下,是一笔一笔勾勒出的山川和海洋,细致到每一个省份与城市都是亲自写下,而那绿蓝交界的色彩,也是手涂的,由水彩一点点填满。
这样一个简陋而又独特的地球表面,被制成了贴纸般,牢牢的覆盖在球形底座之上,每个边角都被压平,粘成了一个完整的地球。
景父从旁边找出了眼镜盒,他戴上老花镜,不太熟练地指了指,边指边确认似的给景眠看:“这是中国,这里是太平洋,澳大利亚在这……”
景眠的手心一点点攥紧。
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景国振就慢慢停了下来。
有些沉寂的安静之中,他发汗的掌心搓了搓裤脚,哑声道:“你一直想让爸爸带回家的礼物。”
“我知道…是不是太晚了?”
景眠无声地看着那颗地球仪,仿佛透过它,隐隐约约看到了那个满眼惊喜的、幼时的自己。
确实太晚了。
这是他四岁时就在日夜期盼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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