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性浪漫(47)
讲台上的老田十分守时,扔下粉笔,拿了水杯就走。试卷还没讲完,后面两道大题错误率很高,有几个人带着问题追随老田去了办公室。
程旷侧过身,准备关心一下渣渣同桌的学业,刚对上章烬的视线,桌子就被人用笔帽轻轻地敲响了,女生细细的声音从左边传过来。
程旷的另一个同桌是英语课代表陶桃,这个娃娃脸的女生比较腼腆,除了刚搬过来的那天打了个招呼,一直没敢跟程旷说过几句话。
陶桃鼓足了勇气,圆圆的脸颊充了血,像桃子似的。她敲了敲程旷的桌子,小声问道:“学霸,我……有几道题没听懂,能不能教教我?”
章烬逃过一劫,从桌肚里摸出手机,正想玩几盘游戏。手机刚解锁,就听见程旷扔下一句:“你先看题。”
“……”
章烬“操”了一声,心说他背后长了眼睛吗。
这事儿想来有些奇怪,程旷从前管他爱读不读,怎么才换了个座位,突然就变了?
章烬一边读题一边思索,坐在前一排的史博文不堪其扰,觉得章烬读题的声音格外影响他的注意力,好几次都想拍案而起让后面那位学渣闭嘴,但却一次又一次地忍住了。
不是因为怕惹事,而是因为程旷。
史博文想,就直线距离而言,程旷才是离声源最近的人,可他却丝毫没受干扰,可见他的专注力比自己要强。史博文思及此,决定把后座的噪音当成下凡历劫的一部分,正好借此机会磨炼自己的意志力。毕竟在高考的考场上,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制造噪音呢?
史博文未雨绸缪,没料到高考还没到,期末的那场考试,“雨”就来了。
那天下午,最后一场英语考试进行了十五分钟,外面突然变了天。
闷雷在乌云间滚了几圈,灰蒙蒙的天空被闪电撕开一道口子,未多时,瓢泼大雨哗哗而坠。雷雨交加,喇叭里的英语听力完全听不清了。
越是高楼层、离楼顶越近,受到的影响越大,好些人后半部分的听力完全没听到,连蒙带猜地涂完了答题卡,只能靠后面的阅读和写作来拉分。考试结束后,教室里哀嚎声此起彼伏。
史博文考完试,经过第一考场门口时往里看了一眼。由于监考老师收卷子比较慢,当时所有人都还在座位上,史博文很快找到了程旷。
程旷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史博文打量半天,没能窥见任何端倪,不知道这位七班的第一名心情如何、发挥得怎样。
不过他推己及人地揣测了一番,觉得程旷应该也好不到哪去——大家都是两只耳朵,谁也不比谁耳聪目明,这样一场暴雨下,谁能不受干扰呢?
史博文低头继续往前走,结果在楼梯口和人撞了一下。
他眼镜被撞歪了,鼻梁一阵擦痛,不爽地瞪过去,发现对方他认识。
章烬看清来人,说了句:“不好意思啊史同学,下次走路看着点。”
史博文轻蔑地哼了一声,话语里都带着刺:“你不是在一楼阶梯教室吗?上五楼干嘛?”
章烬:“你管得着吗?”史博文:“……”这粗人一介学渣,有什么可嚣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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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雨没完没了地下了好一阵,四中地面排水不太好,考试结束时,有些地方的积水足以没过脚踝,水池里有几尾金鱼顺着池沿滑进了草丛。
教学楼底下挤着一圈人,眼巴巴地盼着雨停,有些归心似箭的已经蹚着水离开了,还有些人自觉折回教室写作业。曹辉在人群中偶然瞥见了章烬,好容易挤出来,正想打声招呼,一转眼却看见他和学霸在一块儿。
曹辉一嗓子“炮哥儿”没来得及喊出来,就望见他炮哥儿和学霸两个人进了阶梯教室。他迟疑了一阵,跟着过去了。
阶梯教室比普通教室大很多,此时三三两两地坐着刷题的同学。
暑假作业已经发下来了,除了学校统一定制的作业本,各科老师还发了试卷,厚厚一沓,程旷拿出作业的时候,听见章烬问:“学霸,考得怎么样?”
章烬问话的时候,眼睛微微眯着,把龌龊的心思悄悄藏了起来。
程旷看他一眼,说:“还好。”
……还好?他怎么能还好呢?
章烬想了想,又试探道:“英语呢?那么大的雨,听力听清了吗?”
跟第一考场截然不同,雷声轰鸣的瞬间,章烬他们考场的考生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这事儿对学霸们来说无异于飞来横祸,对他们却好比喜从天降——反正听到了也写不对,不如大家都听不到。
渣渣们先人后己,完全没想过自己的处境,遥遥地牵挂着相隔三层楼的学霸们。
坐在章烬前面的男同学喜滋滋地推测说:“这回英语大家都考砸了,分数全看人品,估计是我跟第一名分差最小的一次!”
章烬自动检索到关键词“第一名”,不怀好意地想到了程旷。
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心理,章烬还挺想看他男朋友考砸的——最好还是一落千丈、从五楼“咕咚”掉到一楼的那种砸。
但程旷说:“差不多。”
章烬:“……”你就不能考砸一回,让我接着你吗?
学霸装逼装得低调奢华不张扬,殊不知他那缺德的男朋友失望极了,说完还赏赐给他一本辅导书。
这种辅导书是高三总复习用的,知识点、例题和练习题三合一,章烬基础差,程旷让他把例题都刷一遍。
辅导书“啪”一声落在桌上,好似如来佛拍下一巴掌,不但把齐天大圣镇在了五行山下,还将章烬背后的黑色雄鹰招呼得掉了毛,秃毛野鸡似的,怎么也飞不起来了。
没考砸就罢了!居然还让他刷题!
章烬幽幽地瞥了程旷一眼,把恶气咽下了,心说:惯得你个小王八蛋……
他当时不明所以,过了很久才知道,程旷之所以这么做,居然是因为某个无聊的下午,他随口编的一句瞎话。
那天章烬说:“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飞行员。”
章烬强打精神看了两课的知识点,终于在例题写到一半的时候撂挑子了。他拱了拱程旷的腿,眯着眼睛说:“校服脱给我,我睡一下。”
“你冷?”程旷拉下拉链,问道。
冷个屁。章烬心说。
表里不一的章俊俊昧着良心说瞎话——他惺惺作态地“嗯”了声。
程旷没怀疑,把校服脱给了他。
章烬穿上程旷的校服,侧着脸趴在桌上,如愿以偿地嗅到了衣领和袖子上那股淡淡的洗衣皂香味。
大约是在程旷床上赖出了毛病,他一嗅到这股味道就通体舒畅,浑身的筋骨都陷入了温柔乡似的。
前排的角落里,曹辉回头偷偷一觑,看见这一幕时忽地背脊发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曹辉是狗腿三人组中心思最细的一个,感官和直觉比胡淼和陈锐都要敏锐。
他暗自咂摸了一番,隐约觉得炮哥儿和学霸相处时的状态跟他们几个不太一样——至少炮哥儿绝对不会闲着没事儿,跟他们三个人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在教室里刷题。
陡然间,曹辉想起胡淼曾说过的话。
炮哥儿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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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烬:你就不能考砸一回,让我接着你吗?
程旷:……章俊俊,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吗?
第51章 这个属于他们的、意义非常的高二,终于在茫茫雨雾中尘埃落定
章烬眯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雨势稍收,天已经暗了。
阶梯教室里,零星的几个人接连离开了,章烬枕着一条胳膊,仍靠在桌上,因为耳朵和桌子贴得太近,程旷写字的声音放大了好几倍,章烬胸腔里也渐渐鼓噪起来,没头没脑地想:他写了多久了?也不嫌累……
他做贼似的探出一只手,食指和中指踩着光滑的桌面,悄悄行走起来。姓章的小贼在偷鸡摸狗方面很有一套,程旷起先没注意,等他发现时,那只手已经悄无声息地“进村”了。
章烬顺着程旷的手爬上去,落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捏了捏。程旷没有几两肉,少年人凸起的锁骨有些硌手,一点也不圆润,章烬还没找到一个舒坦的位置,那只为非作歹的爪子就被程旷扒拉下来了。
章烬“摸骨”摸出了一番心得,把程旷手上的笔一拔、试卷一抽,不由分说地往背包里塞:“别写了,回家吃饭。”
这种事也只有章烬干得出来,程旷发现自己的脾气在一次又一次的容忍中,被这个人蛮横地、得寸进尺地磨掉了,如果换成别人,比如罗凯,这会儿就该四仰八叉地在地上嗷了。
外面下着小雨,两个人打着伞去车棚拿车。地上仍然积着水,章烬运动鞋的鞋底有一排透气孔,往地上一踩,一不留神鞋就湿了。
他踩着一脚的凉意到了车棚,跨在单车上时,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拉开了校服拉链。程旷以为章烬要还衣服,伸手去接,结果被对方一把拽到了后座上。
章烬吹了声口哨,单车像得了某种指令似的,噌地往雨里奔,而与此同时,在程旷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章烬抖开的校服衣摆劈头盖脸地罩下来,将他从头到肩罩住了。
程旷视线突如其来地一黑,再睁眼,入目即是章烬的背部,因为佝着身子卖力蹬车,他的肩胛骨不时凸起来,在程旷因为校服遮盖而受阻的视野里格外瞩目。
前路的风夹着雨丝,自吹开的衣摆两侧涌进来,唯有章烬的身上冒着蒸蒸热气,呼吸之间,程旷感到胸腔也雾热起来。
这**在给他挡雨。
程旷有些无所适从,他性格孤僻,从小到大没结过什么善缘,习惯于在恶意砸过来的时候抡起拳头还回去,可面对别人给的好意和照顾,却像烫手山芋似的,他不知道怎么伸手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