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118)
他们从接到通知开始,一直到晚上九点,他们马不停蹄跑了十多个村庄,把村民大部队都送到了山下安全区域,还有极其个别死活不听劝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江裴遗他们打算在车里将就睡一晚上,明天晚上之前把剩下的村庄都走完——可不想当天夜里,台风还没有来,倾盆暴雨竟先到了。
——谁都没有想到这场大雨居然来的这么快,根据实时气象地图显示,台风登陆重光市至少还有24小时的时间,而受到其他地区气流影响,头顶上的云层先发生了变化,龙王心情欠佳,在天上打了一个震耳欲聋的喷嚏。
轰隆!!
夜里十二点,江裴遗从电闪雷鸣中豁然惊醒,一道雪白的雷电从乌黑天际劈了下来,刹那间将夜晚照的亮如白昼,车窗玻璃上倒映出一张苍白如雪的面庞,以及急剧缩紧的黑色瞳孔。
“…………”
暴雨和闪电是在一瞬间倾泻下来的,瓢泼满城,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后车座上的林匪石单手撑着座位半坐起来,眼里还有点没睡醒的茫然,他睡不饱的时候反应总是有点慢,在原地呆了好几秒钟才扭头往外看,问:“下雨了?”
月光黯然失色,乌黑云层翻涌,似乎正酝酿着一场巨大风暴,江裴遗沉沉的目光望向窗外,点了点头说:“这场雨来的太早了,看这天气情况应该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我们得连夜进村了,否则时间来不及。”
顿了一下,他又转头看向林匪石:“你身体不好,这么大的雨就不要出来了,我先让人送你回去。”
这种关头林匪石当然不愿意走,虽然他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能陪在江裴遗身边也好,于是低声道:“你带着我吧,我不出去,就在车里等你。”
江裴遗也不勉强,这时候睡在其他车上的同事也都被纷纷惊醒了,惊心动魄地爬了起来,江裴遗在车内通讯频道下达马上赶到下一处村庄的指示,几辆警车在雷雨大作的夜里艰难行进。
警车上不了山,只能停在山脚下,然后徒步走上去,而村里都是土路,被雨水浸泡过后,地表已经变的非常泥泞了,踩上去吧唧吧唧的响,带起星星点点的黄泥,江裴遗出去两秒钟全身都已经湿透了,他跟其他车里的同事换上雨衣雨鞋,准备进村带人下山。
林匪石趴在窗边看着江裴遗在雨中有条不紊地安排工作,第一次感觉这副身体是这么累赘,只能眼巴巴地说:“路上小心一点。”
江裴遗皱眉走过去,单手撑在车窗框上给他挡雨,道:“车窗关上,在车里不要乱跑。”
林匪石亲了一下他冰冷湿润的手指:“我知道的。”
他们白天的时候提前通知过了村委会,让村委的人把转移通知挨家挨户地传达下去,这时候也不费多少事,行李都收拾好了,他们要做的就只有依次组织、护送村民们下山。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阴沉沉的天空依旧没有一丝亮色,暴雨越下越大,密集的水流打的人睁不开眼,从山上洗刷下来的黄土流水从小路上蜿蜒而下,路过半山腰,积水渐渐没过了脚底,土地泥泞而湿滑。
年轻人可以自己摸爬滚打地下山,勉强可以自顾,可独居老人身体不好,走路颤颤巍巍地直打滑,摔了都不见得有人能扶一把,江裴遗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向站在门口犹豫不安的老人伸出手:“上来,我背你下去。”
——江裴遗的脊梁除了背过弱不禁风的林妹妹,还没背过其他人,老人嘴里不知道嘀嘀咕咕的念叨什么,大概是“警察同志好”,然后趴到了江裴遗并不强壮甚至有些削瘦的背上,将全身重量交付到这位年轻刑警身上。
江裴遗脚下很稳,身上背着一个人,脚下连趔趄都不打,他将老人送到停在山下的大巴车里,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这个天可是做什么孽哟,等这场雨过去,我家房子就塌了。”车里的一个中年妇女直抹眼泪,“上次老林说要用石头盖房,我嫌贵不肯,就用土泥刷起来的,被这么大雨水一冲,还能见到原样吗?家里的家具拿不出来都要废咯……”
旁边一个老人道:“人活着就好了,咱们这是命大,警察同志来的及时,不知道有没有地方直接被水淹了哦……”
江裴遗上去下来十多趟,没时间到车里跟林匪石说上一句话,眼见已经凌晨两点多了,雨势依旧倾盆,没有半点偃旗息鼓的意思,林匪石有些着急,打着雨伞出来,找到一个刚下山的民警,问:“上面还有多少人?”
民警将头发往后一抹,冻的龇牙咧嘴,声音打着抖道:“年轻人和小孩儿都下来了,还有几个老人在上面,他们腿脚不好,不跟年轻人似的,得我们一个一个往下送——林队您才刚出院,快回车里坐着吧!”
说完民警脚步匆匆地离开了,从山脚开始往村里跑,心里想着这个村完了后面还有三四个村在等着,得快点把人都转移到安全地区。
就在这时,民警脚底下传来轻微的震颤,而后整个地皮似乎都在颤抖,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抬头看去,耳边“轰隆”一声,从遥远山间发出一声恐怖的闷响,那仿佛是大自然暴怒的回声——
作者有话要说: 林匪石:临走之前刷一下感情线
感谢评论!
第95章
林匪石正要回车里换身衣服,打算进村把江裴遗接下来,他觉得现在的雨势实在太大了,继续在上面很有可能会出事,这时他脚下的地面突然毫无征兆地一震,林匪石的眼前闪过一道近乎刺眼的白光——当空一道巨雷劈下,照亮了进村唯一的那条狭窄的道路,只见一股泥石流裹挟着从山顶落下来的石块、树木轰隆隆冲刷而下,半面的山体发生崩塌,黄土房子像瓢虫一样“浮”了起来,随后倾斜着滑了下去,瞬间就没入泥水之中!
林匪石看着那一闪而过的明亮画面,耳边是剧烈隆隆震动与泥浆翻涌的声音,冰冷的雨水落在他脸上,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心里感到一阵难以言描的恐惧。
……真是奇怪,他亲手把自己烧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都不觉得害怕,这时候竟然感受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
江裴遗还在那里,在那不断崩塌的半山腰上,没有出来。
山下安排村民的刑警看到这骇人的一幕全都瞬间脸色大变,泥石流滚滚而下的声音震耳欲聋,细碎的土块已经滚到了他们的脚下,他们简直不敢想象现在山上是什么惨状。
一个市局刑警被淋成了落汤警犬,浑身狼狈不堪,他伸手抹了抹劈头盖脸的雨水,看了一眼四周的同事,忽然发现了什么,惊恐地问:“江队呢?江队是不是还在上面?!”
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都变得脸色惨白,“我刚才还看见林队了,他知道这件事了吗?”
“先请求支援再说,让搜救队马上过来——就算江队再有三头六臂,遇到泥石流这种自然灾害插翅膀也跑不了……咱们把林队接过来商量商量怎么办吧。”旁边一个刑警听着山上传来的恐怖动静,感觉他们的江队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就算一个人的能力再强,神通广大,在自然面前也渺小到不堪一击。
“林队!”
林匪石好像凝固了似的站在原地,僵立着一动不动,直到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才回头,雨水从他的刘海滴落下来,掉进眼睛里,眼泪似的,他眨了一下眼,说:“怎么了?”
刑警有点没看懂林匪石的反应,小心翼翼看他几秒钟,试探着道:“上面发生山体滑坡了,江队还在村里。”
林匪石说:“我知道。”
这下所有人都懵了——
他们在市局能近距离观察到两个支队长的相处日常,都知道林匪石平日里到底有多粘人,活脱脱一个江裴遗身上的挂件,经常跟他寸步不离,江裴遗出门不到半小时他都要下来找,自己不会独立生存似的。现在江裴遗出事,他们都以为这人要疯、要炸、要崩溃,然而林匪石此时的反应却跟所有人想象的都不一样,他的表情是非常冷静甚至冷酷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山上的洪流,谁也看不出那一双漂亮的好像黑曜石的眼珠里藏着什么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