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寒(6)
“美院的。”他脸上仍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含蓄地说,“刚在客厅跟阿姨说过,以为你听见了。”
陶灼:“……”
第4章
快十年了,现在回想起这事儿,陶灼依然想在餐桌上刨个坑,把脑袋直接埋进去。
怎么想的呢当时?
他半边脸挤在餐桌上,感到万分不解的同时又有些好笑。
小时候的自己可真是太能现了。
“谁在做饭啊?”老妈闻着味儿过来了,“陶小狗没吃饭?”
“吃么?”陶臻给陶灼盛着面,回头问老妈。
“哎哟我都吃饱了,”老妈在餐桌前坐下了,搓搓陶灼的背,“盛一口吧,喝口汤香香嘴。”
“哎哟我都吃饱了……”陶灼趴在餐桌上捏着嗓子哼哼。
老妈往他脑袋上抽了一下。
“爸呢,也来一口?”陶臻又问。
老爸在沙发上看电视,揉着肚子应一声,没说吃还是不吃,一家人都明白这是“吃”的意思。
“给老陶同志倒一口汤,烫烫胃,”老妈说,“肯定光喝酒了,也没好好吃饭。”
陶臻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刚才直接下了三个人的份儿。
一家四口坐在餐桌前吸吸溜溜地吃面喝汤,陶灼快吃完的时候,老妈“哎”了一声,说:“老大。”
“啊。”陶臻没吃面,只坐在餐桌前陪着其乐融融,他闲适的靠着椅背,一条胳膊往后搭着,另一条搁在餐桌上滑着手机,飞快打字。
“你跟且唯商量好没有,什么时候把事儿办了。”老妈问,“我跟你爸也好准备啊。”
陶且唯是陶臻的女朋友,大学就认识了,一个商科一个医大,本来八竿子打不着,也不知道怎么凑到一个老乡会上,因为俩人都姓陶架起了缘分。
陶灼从碗沿上朝陶臻望了一眼。
陶且唯现在在三院儿科当副护,忙起来脚打后脑勺,一周七天有七天都在抓狂的边缘,但在私下里,陶灼跟她很聊得来。
她喜欢看书看电影,也是什么大众小众的都看,很包容,性格和观念又有自己的一套,老爸说她是“腹有诗书气自华”那一挂,老妈喜欢陶且唯的性格,大大方方,不拿乔,为人坦然又飒爽。
陶灼也蛮喜欢这个嫂子,陶臻跟陶且唯这几年恋爱长跑跑下来,他早就拿陶且唯当自家人来看待了。
“哎,又来了。你都准备一年了,有什么好准备的,房子车该有的都有了。”陶臻这一年几乎隔上十天半个月就得听老妈叨叨一回,眼皮都懒得抬,“过完年去扯个证得了,我俩都不想摆酒……”
“胡扯八道!”陶臻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妈打断了,“说不办就不办啊?你无所谓人老陶家还有所谓呢,养那么大个闺女,哦酒也不摆事儿也不办就这么给你了?懂不懂事儿啊你们!”
“好好好,”陶臻不跟她吵,“你们两户老的去商量吧,我们小辈儿听安排。”
“你过完年虚岁都三十了,陶臻,江永华都有孙子了,我跟你爸一天就能抱个狗到处溜,一催你们还不高兴,你们也替老的想想好不好!”老妈继续嘟囔,“哎她也真是,多大了都,马上都成老姑娘了,现在的小孩怎么也不知道急呢……”
“不是升副护嘛,忙。”陶臻不紧不慢地解释。
“妈呀,老陶,你快听听。”老妈笑着使劲儿拍老爸的背,“没过门儿呢这就护上了,这就有了媳妇儿忘了娘了!”
“这话说的。”陶臻乐了。
“随我。”老爸侧坐着看电视,边喝面汤边随意点了点头。
陶灼从老妈开启这个话题,就无声地加快了往嘴里扒面的速度。
果然,他刚要放下碗要溜号,老妈就话头一转,冲着他语重心长地喊:“二狗啊……”
“我吃完了。”陶灼抽了张纸巾抹抹嘴,拉开凳子回房间。
“陶灼!”老妈无语,冲陶灼逃窜的背影咆哮:“给我回来,洗碗!”
“哥!”陶灼头也不回地关了房门。
陶臻又笑着说了句什么,客厅传来收碗的动静,老妈哭笑不得:“惯吧!你就惯着他!我跟你姨小时候为了多刷一次碗都能打起来……”
陶灼往床上一瘫,呼出口气,心满意足地挠挠肚子。
第二天,陶灼一直睡到早上十点,才被安逸的电话从梦里震出来。
约好吃饭的地点,他炸着一脑袋乱毛,晃出房间洗漱。
陶臻正换了衣服要出门,扣着衬衣袖口问陶灼:“今天有课?”
“去吃饭。”陶灼嘴里捣着电动牙刷,口齿不清地冲着镜子喷白沫,“爸妈呢?”
“遛狗去了,中午估计又在珍珍家吃。”陶臻说,“你自己走还是我捎你?”
“你急么?”陶灼看着他,牙刷还在嘴里“嗡嗡”,“不急我想先洗个澡。”
陶臻抬手腕看时间:“五分钟。”
“三分钟!”陶灼直接扽上浴室的门。
十点二十,兄弟俩下电梯到车库,陶臻问了陶灼的目的地,让他扣上安全带。
路上陶臻接了三个电话,快年底了,他一天比一天忙,三个店屁大点事儿都要找他报告。一通电话接下来,通话时间最短的一个,反倒是陶且唯的。
“哥,”陶灼喊了一声,无所事事地在他车里东翻翻西拽拽,“你不想跟陶且唯结婚?”
陶臻轧着黄灯转方向盘,边打转向灯边往后视镜里看,“嗯?”了一声,问:“为什么这么问?”
“你为什么不结婚?”陶灼反问。
“结婚得两个人吧,”陶臻说,“不是我一个人说想结就能结的。”
陶灼听懂了,不是陶臻不想结婚,是人家陶且唯不想结婚。
“哦。”他望向陶臻的目光中包含着怜悯,“我小陶姐看不上你。”
陶臻瞬间一脸“弟你很搞笑”的表情,骚包地捋了捋头发。
陶灼神色一变:“难道说她有别的……”
“闭上你的嘴。”陶臻伸手,往陶灼脑袋上抽了一巴掌,“跟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没关系,陶且唯现在还不想要孩子。”
陶灼“啊”了一声,有些懂了。
“那你怎么想?”他又问。
“我无所谓,早几年晚几年一样,反正都养得起。”陶臻说,“主要是陶且唯,虽说可以先结婚,等她想要了再说,但是压力总是无形的。”
陶灼跟陶臻对视一眼,想起昨天老妈的催婚发言,默契地点点头。
“她一天上班就围着那么些病小孩转,回家再老被催,烦都烦死了。”陶臻坦然地望着前路,“不想让她太有压力。”
“什么‘病小孩’,”陶灼听得想笑,“哪有这么说的。”
“可不都是病小孩儿么。”陶臻也笑了。
陶灼没再说话,这个问题有些过于现实,结婚、生小孩、丈夫与儿子、家庭与责任……都让他觉得很遥远。
他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孩,陶臻也是,一块儿被爸妈带着出去玩儿、互相摁着脑袋抢一根雪糕、一块儿摊手问老妈要吃要喝要零花钱,都还像是昨天的事。
结果一转脸,他哥也突然有了自己的责任,要去承担起一个独立的家庭,转换为另一种身份了,好像停在原地的兄弟俩,只剩下了他一个。
而这些转变,之前他都没有细想过,陶臻像是理所当然般长大了,理所当然般从一个中二少年变得西装革履,理所当然般开店、挣钱、被催婚。
陶灼望着窗外,又望向身边不知在何时褪去稚气,越来越成熟俊朗的陶臻,突然感到有些茫然。
他心想陶且唯可能也有这种感受,所以久久的举棋不定,不敢迈向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