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之年(72)
看店的大妈百无聊赖,忽见走进来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儿,顿时来了精神。她听说是要买“避孕套”,立马对着一看就是“雏儿”的秋实相起面来。
“小伙子,看你鼻子又高又挺,拿大号儿的吧!”大妈端的是见多识广。
秋实不禁想起徐明海同样高挺的鼻梁,脸上一红,低下头蚊子似的哼了声:“嗯,行。”
“哎呦呦,”大妈乐了,“都大小伙子了还害臊呢?!咱这可都奔着千禧年去啦!”说着她就给秋实介绍起货柜上好多看起来匪夷所思的东西。
大妈业务知识熟练,拔苗助长,导致秋实这方面的知识被迫提高了很一大截。
“用得好回头再来阿姨这儿买啊!”最后,她用大嗓门送走了头上冒烟的年轻人。
秋实从那天起便把东西小心揣在兜里,暗暗开展计划。没想到择日不如撞日,风雨雷电四位神仙平白就抢了红娘的活儿,在恰到好处的时间送来一场恰到好处的秋雨。
堆满衣服的斗室虽然未备红烛一对,却称得上是洞房春宵,连空气里都充满了水到渠成的暗示性。那个鼓足勇气,偷偷去买套儿的“雏儿”在心上人的身下完全是不攻自破的情态。
万事俱备。
结果,炮焾儿没点着……
秋实胡思乱想中一路跑回胡同,可还没等进院,就在门口瞅见了同样狼狈的人。
“九爷!”秋实喊了一声,忙跑过去把老头扶住,“您怎么出来了?”
“我找人!”九爷挺有理。
“咱先回去,回头我帮您一起找。”秋实只得先按下一肚子心事,顺着九爷往下说。
“不介!”九爷梗着脖子大声拒绝。
秋实也学他梗脖子:“那我以后不去北新桥的泰华斋给您买萨其马了。”
九爷这下立马服软儿了,于是一老一小两只落汤鸡就这么回到屋里。秋实顾不上收拾自己,赶紧伺候九爷换衣服。
“你多早晚帮我找人?”九爷没忘这茬儿。
“明儿就去。”
给九爷换上干净衣服后,秋实拿着毛巾帮他擦头发。
“可别骗我。”九爷眼珠珠地盯着秋实。
“骗您是狗。”秋实说完这话,突然想起徐明海,继而想起平日里他对自己的那些好,眼里忽就一热。秋实下意识抬手去擦眼睛,然后发现擦不擦其实没什么区别,头上脸上还都是未干的雨水。
秋实吸了下鼻子振作起精神想要继续,不想手里的毛巾却被人接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脸上残存的水份就被茸茸地蘸干了。
然后只见九爷认认真真地问:“谁给你气受了?”
秋实使劲挤出个笑:“没谁,迷眼了。”
“切,不说拉倒。”九爷孩子气地撇了撇嘴,“不和你好了。”
秋实这回是真笑了,心情也稍好了些。他找来吹风机把九爷半湿的头发吹干,然后用梳子仔细弄好。九爷爱干净,向来都是个利落人。
“这么些年您都没告诉我要找的人是谁。”秋实低声说,“可我从来没说过不跟您好了。”
半晌俩人谁都没说话,屋里安静极了。当年那些蝈蝈啊、油葫鲁啊,鸟儿啊什么的早没了。九爷精力不济,而小一辈儿的既不懂怎么养也不懂怎么遛,现如今也就只有那只老白猫会偶尔来转一圈。
“我找的是我爱人。”九爷突然开口。
秋实听到这里立刻停下手里的活儿。他看着老人已微微浑浊的眼睛,怔怔地问:“九爷,您的爱人……特漂亮吧?”
到底是年轻人,情爱的话题总离不开色相二字。
“肤浅,”九爷轻哼一声,但又继续说,“当然漂亮。一头半长的卷发,瞳仁儿是棕绿色的,睫毛特别长。可嘴唇却薄得很,天生一副无情的样子。”
“外国人?”秋实不禁诧异,但一想九爷他们那个风起云涌的年代马上就释然了。
九爷点头:“算是吧,中葡混血。”
“您,”秋实顿了顿,“您爱她吗?”
如果是徐明海面对这种问题,他只会笑着说“真够琼瑶的”,“酸不酸啊?”。
但九爷很坦诚,他不遮不掩直白回答:“爱。至少……在我们彼此看来是爱。”
“那为什么会分开?”秋实得到答案,还不甘心,继续追问。
“年轻的时候啊心高气傲,把爱看得太沉也太重。动不动就拿来要挟对方,凡事都要顺自己的意思。殊不知,那些死活过不去的坎儿,丢不掉的面子放不下的里子,在命运和时代面前,简直比羽毛还轻,风一吹就散了。等醒悟过来展眼一看,几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听了这话,秋实久没出声。他站在原地,直到身上滴答而落的水逐渐把脚下洇出一个水窝。
“小果子。”九爷颤声喊他。
秋实循声抬头,九爷似乎已经清醒了过来。
“您好点儿了?”
“我压根就没事儿!”
依旧是扭脸不认账的经典风格,秋实早就习惯了,也不生气。
“小果子,”九爷没头没尾地问,“那你呢?”
“我什么?”秋实把身上早就湿成了葱皮儿一样的白衬衫脱下来。
“你爱小海吗?”
第66章 什么片儿?
这个问题从被秋实听见,到他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足足像过去了一个世纪。
屋子里很静,近乎阒寂。可秋实心里却很乱,完全是翻江倒海。他怎么也想不到,如今成日浑噩的九爷居然轻易就看出了他和徐明海之间的端倪。这么一比,大杂院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睁眼瞎。
各种反驳的话在他嗓子眼儿里千回百转,最后脱口而出的瞬间却不知怎么就变成一个掷地有声的:“爱!”
伴随着这个字,秋实突然有了磅礴的倾诉欲。他迫不及待地想向这个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做一次忏悔。
他好好的皮囊下其实存着一副坏心肠。因为不甘心看着徐明海像大多数人那样去按部就班结婚生子,他便处心积虑,一点点把“小海哥哥”带坏了。不仅如此,他还得陇望蜀,期待俩人能像真正的情侣一样,彻底拥有彼此。谁知就在刚刚,徐明海的男性本能悬崖勒马,拒绝共赴沉沦。
可即便如此绝望,如此尴尬,自己还是爱他。
“我爱徐明海。他从小逗我开心,偷钱给我买蛋糕,为我打架,带着我到处玩儿,接我上下学……在我根本不懂什么是爱的时候,我就已经爱上他了。”秋实的声音低下来,“九爷,我没的选。”
九爷眼角处丰盛的皱纹缓慢绽开:“那你恨他吗?”
秋实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咬牙道:“恨,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半晌。
“好好好!”九爷突然拍着巴掌笑起来,“还是看小孩儿谈恋爱好玩儿!动不动就好一阵歹一阵,又是爱又是恨的。哈哈!”
……
秋实都预备扑九爷怀里为自己这倒霉的爱情大哭一场了,没料到老头居然临了看戏似的叫上好了?
这过于诡异的局面让秋实有些懵。他不得不暂时收起满腹的爱恨和委屈,小心发问:“九爷,您不觉得我们不正常?”
九爷自顾自倒了杯茶,拿在手里反问:“如果我说,我觉得你们这样儿确实不正常。应该尘归尘土归土尽早断干净喽,省得真到人仰马翻收不了场的那天,恋人变仇人。你会听吗?”
“我……”秋实扪心自问,然后一字一句回答,“我跟徐明海断不了。”
“这不结了吗?”九爷把茶一饮而尽,然后举了举空杯子:“茶怎么都得凉,要趁着热的时候喝,才是滋味。”
“可……”饶是秋实跟九爷再亲,他也没脸真把徐明海炮焾儿点不着的事儿说出口,“可我总觉得徐明海骨子里还是喜欢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