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之年(86)
“歇菜吧您,”徐明海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这么好的姑娘应该去找高干子弟啊。找我干嘛?扶贫?”
“嗨!人姑娘哪儿哪儿都不错,就是稍微有那么一点儿矮。所以打小儿就立下志愿,要找个大高个儿结婚,从科学的角度提高改善下一代基因。”李艳东解释,“她听介绍人说你186,又看了你的照片,就挺乐意的,说可以见见。”
“不是,您干吗没事儿拿我照片儿四处招摇撞骗啊?”徐明海立马急了,“您这是侵犯我那个……那个,对!肖像权!”
“权你奶奶个攥儿!”李艳东抬手给了徐明海脑袋一下,“约都给你约好了。下周一下午2点,美美咖啡厅。”
“美不了,不见!”徐明海一口拒绝,“我忙着呢。”
“忙忙忙?”李艳东也急了,“你比国家主席还忙?”
徐明海一梗脖子,脱口而出:“您不忙您去!这不是有病吗?”
话音未落,李艳东的脸色“刷”就白了下来,冷汗从额头呼呼直冒,身子像是被人狠拽一把摇摇欲坠。
徐明海看了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赶紧扶着人坐到院子的小马扎上,同时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什么混蛋儿子。
李艳东捂着胸口,一面叨气儿,一面继续苦口婆心:“妈知道你不是七八岁孩子了,自己有自己的主意。你就当是给妈个面子,走个形式,我和介绍人那边儿也好有个交代。这是我当初求人家的事儿,不能到头来反成了人家上赶着求我。”
徐明海低头不说话。
李艳东哀哀地说:“什么时候我一蹬腿儿,你也就不用烦了。可趁我现如今还活着,能不能别这么气你妈啊?”
这话说得徐明海差点哭出来。他狠狠吸了下鼻子:“什么死啊活啊的,您成天都瞎琢磨什么呢?”
“你就去跟人姑娘聊聊呗。”李艳东见事情有缓儿,赶紧补充,“至于成不成的,谁也不能按着你俩脑袋领证儿啊。”
徐明海算听明白了,她妈其实也没抱什么希望。毕竟“胡同串子”跟人家“知识分子家庭”差着阶级呢。只不过碍于介绍人的面子让他去走个过场儿。
徐明海左思右想,最后无奈投降:“那我到时候去照个面儿,不过您千万别跟别人提。街坊朋友的也一概别露,特别是……是果子。”他重点强调。
“神神秘秘,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杀人放火呢。”李艳东纳闷,“再说了,你瞒着果子图什么?”
“我……我脸皮儿薄行不行?臊得慌!”徐明海大声说,“您要是满世界说,我死都不去了!”
“成成,真够’假纯’的!”李艳东点评完徐明海心情转好,于是笑着嘱咐,“记得到时候穿得人模狗样点儿!让姑娘看看我儿子有多帅!”
“相亲”这事儿如此这般就定下来了。徐明海几次话到嘴边要跟秋实做个备案,都又被他咽回到肚子里。分别在即,他们心里的不安本来就日益浓重。真说出来,除了给俩人添堵外,毫无益处。
徐明海想,总不能好死不死,果子突然心血来潮跑去美美咖啡厅捉奸吧?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老天爷存心要亡他。
星期天晚上临睡前,两个年轻人又凑到一处说悄悄话。年前的时候,徐明海做好了一个简陋的倒计时牌,每过夜里12点就拿红笔打个叉。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上面的红色愈来愈多,像血。
徐明海正看着倒计时牌难受,秋实突然开口:
“明天下午……
徐明海听见这四个字,汗毛孔顿时炸起来,赶紧问:“明儿下午怎么了?!”
秋实瞅着徐明海:“你紧张什么?我是想跟你商量,下午带着九爷去琉璃厂逛逛。他这两天跟我念叨来着。”
“我哪儿紧张了?”徐明海做贼心虚,“咱干嘛非得周一?”
秋实纳闷:“你不是就周一不忙吗?我明天参加完中午的同学聚会,大概3点左右能到家。”他又问,“还是说你已经有安排了?”
徐明海立马开始盘算。2点他在咖啡厅跟人“相亲”,磨叽上10分钟就能开溜。路上满打满算,20分钟怎么也够了。刚好可以赶在果子之前回来。
完美无缺。
“没安排,就这么着!”徐明海手一挥,“那我2点半回来,然后带九爷去琉璃厂,咱俩也跟着开开眼。”
一夜无话。
第二天的同学聚会秋实本来不想参加。他在班里不活跃,各种课余活动人情往来向来都是能躲就躲。用徐明海的话说,属于那种“劲儿劲儿”的好学生。
但不管怎么样,同学间的基本情谊还在。8月一过,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再见。所以当班长被撺掇着邀请他时,秋实就点头同意了。 他需要一个场合,提前练习别离。
聚会不铺张,费用也是“AA”,就约在离学校不远的餐馆。当日,现场的气氛热烈又伤怀。大家都举着酒杯互相祝福对方前程似锦,连秋实都被灌了好几杯。大家就这么边吃边聊又笑又哭的,一顿饭足足吃到下午2点半才散。
与大家告别后,秋实独自一人坐上大公共。此刻正值下午,车上基本没什么人。售票员也就不用再扯着脖子喊各位同志再往里面挪挪,要不都走不了!
秋实打开车窗,任由滚烫的风一股股喷在自己脸上。他不知道广州的公车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那边的风是什么味道。秋实努力尝试想象,可怎么也感觉不到一丝与那个地方的联系。
胡同口并没有徐明海的车。秋实没多想直接跑进大杂院,先就着水管子喝了几大口冰凉的地下水降火,然后就往九爷屋里去。
开门一看,老头又窝在椅子里眯着了,手里捏着那张只有一半的合影。在知道来龙去脉后,秋实突然嫉妒起这个看不到面目的神秘人来。大半个世纪过去了,他怎么能另一个人如此记挂,如此深爱?
秋实走到九爷身边,看着那头蒲公英似的白发,想着去完琉璃厂再带他去剪剪头发。
说起这三千烦恼丝,九爷才不肯去街边的那些美发店,他只认“四联”。老头曾特认真地跟秋实强调,说“四联”的前身是上海的“华新”、“紫罗兰”、“云裳”、“湘铭”。京剧界的那些名角儿,梅兰芳、马连良等等都经常光顾。
真是个讲究又挑剔的老头。秋实笑着叹了口气,然后弯下腰来小声说:“九爷,您醒醒盹儿。徐明海说话就回来了,咱还得一起去琉璃厂呢。”
九爷睡得挺熟,完全没反应。秋实于是伸手轻晃了下对方嶙峋的肩。
“九爷?”
回答他的是那半张残照。它从老人手里轻飘飘地跌落在地。英俊漂亮的年轻人冲着秋实微笑。
“你叫果子呀?”
“走运的话,你下辈子投胎就能当个猫啊、鸟儿啊,蛐蛐儿、蝈蝈、油壶鲁。不走运的话,还得当人呐……”
“以后多乐,先把自己个儿骗过去,这日子也就不苦了。”
“只要俩人心不散就还叫伴侣,离着再远都没关系。”
第80章 为什么?
下午3点半是日头最毒的时候,此刻距离徐明海承诺到家的时间已经整整晚了1个小时。他千算万算,连路上堵车的时间都考虑进去了,却独独忘了“相亲”压根儿不能一人说了算的事儿。
刚才在咖啡厅等人的时候,焦急的徐明海就像只超大号狐獴,一直支棱着脖子盯着门口。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瞅着都快2点半了,那个“相亲对象”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徐明海最后决定爱谁谁,小爷还他妈的不伺候了!不料刚一起身,还没来得及挪窝,三个一瞅就是一家子的人翩然出现。
“你就是徐明海?”姑娘保持一个踮脚仰头的姿势问道,得到肯定回答后便介绍说,“这是我爸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