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在德令哈(18)
奚山没有给他留讯息。
他揉揉乱七八糟的头发下床洗漱,眼睛睡得都有点肿,池念随手用毛巾冷敷了一会儿。光脚走去拿水喝,他打开灯后看见壶边留着便签纸。
这是池念第一次看奚山的字迹,没有想象中那么完美,奚山的字潦草而凌乱,不仔细辨认甚至没法明白他到底在写什么。池念原地站了快要五分钟,嘴里残留的牙膏薄荷味刺激得齿根发酸,才勉强看懂了奚山给他的留言。
“保温壶里有热水。”
“午餐等醒来自己叫个外卖。”
“出去办点急事,晚上等联系。”
“一定要吃饭!”
落款:你奚哥。
池念捏着这张便签纸有点好笑,心里又满溢出温暖。他将便签纸珍而重之地藏进了背包内层的小口袋,拉上拉链,当成自己的秘密。
喝过水,点了外卖,池念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来后又提醒了客房清洁。
他不知道奚山定了几天,在手机上记账,打算等两个人分别后转钱给奚山——虽然嘴上占便宜占得理所当然,该给的钱还是要给,池念不想欠太多人情债。
池念半蹲在靠窗沙发上,这姿势他挺自在。外面高原紫外线太强烈,池念看着就不想动,没半点出门转转的欲望。
手机经过一夜的充电后终于满血复活,该来的总是要来。
比如回消息。
池念对着攒了小半个月的未读消息不知道先回复哪一个,犹豫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选择先联系陶姿。学姐学弟的关系不近不远,但陶姿也和其他朋友离得十万八千里,有什么话对她说池念会坦然一些,不怕她乱传。
那几个问号还停在原地,池念想想,打字:“你睡醒了吗?”
陶姿可能正拿着手机,秒回。
桃子不脆:?
桃子不脆:你看看几点了好不好
桃子不脆:靠,你到底死哪儿去了啊[抓狂]
池:青海
桃子不脆:……
发完省略号后陶姿直接给他打了微信电话——池念的手机卡换过,现在是个虚拟号码,陶姿不知道,还不如直接拨微信。
“喂?”池念接起来,手机背后微微发烫了。
陶姿劈头盖脸先把他骂了一顿。
“一句话不说就玩失踪你真是大人了啊”“不就失个恋至不至于”“你知道还有人会担心你吗”“大学毕业了还不会对自己负责”……她说话语速本来就快,开机关枪似的把池念上下扫射一遍。
等陶姿骂够了,池念才低声下气地认错:“我知道不对……我当时,没想开。”
“那你现在想开了吗?”陶姿没好言语,“气死我了。”
“对不起。”池念道歉。
陶姿大约没想他能这么躺平任骂,先选择了给个缓刑:“哎,好吧……反正现在人没事儿就行。哦,那个叫卓霈安的,基本天天都在问我有没有你的消息……她是谁啊,怎么知道来联系我的?”
“是我发小,我跟她提起过你。”池念也不知道卓霈安怎么能找到陶姿那儿去,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我都好久没和她联系了……估计从家人那儿听来的,我们两家很熟。”
陶姿:“那你记得给她发个消息,小姑娘挺操心你。”
池念说知道了。
算来池念和陶姿上一次见面还在忙毕设之前,年代久远,他甚至记不太清那次陶姿长发还是短发、头发又染了什么颜色。平时嘘寒问暖毫无隔阂,停顿下来,接下来该从哪里开头又成了个问题。
还是陶姿打破了尴尬。
她清清嗓子,问了和奚山一样的事:“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回家吗?”
“不回。”池念在这件事上倔得九头牛都拉不住,“不是怕丢面子……我爸觉得同性恋是病,万一他给我送去杨永信那儿电击怎么办。”
“也是啊,你以后又不可能不谈了。”陶姿头疼,“那发小帮得上忙吗?”
池念:“不想麻烦他们,万一爸妈知道了他们跟着也不太好做。我可能……”
本来想说,和新认识的朋友一起看看能走多远,池念哽住了。
“……算了,我不知道。”
带上自暴自弃的口吻,连池念都厌恶自己了,陶姿却在电话那头轻轻地笑:“你看你,离家出走怎么连个章程都没,搞得失魂落魄的。”
“学姐你就别笑我了。”池念窘迫地说。
陶姿可能走到了阳台上,声音一下子开阔:“要不这样吧,你好歹也是美院毕业的高材生,我现在办了个画室……最近有两个老师跳槽了,人手不太够,要不,你过来帮帮忙?一边呆着一边想以后怎么办,如何?”
“哎?”
“来重庆啊。”陶姿轻快地说,“给我打工,包你生活无忧。”
第15章 落日
重庆,对池念而言是个陌生的地方。
他常年缩在自己名为“安全感”的乌龟壳里,不敢轻易往外走。池念在北京从幼儿园念到大学,去其他地方只有旅游,从没想过生活。
难免冒出自我怀疑,“我真的可以吗?”
可陶姿分析的又充满吸引力,“画室当培训老师”“学姐给你发工资”“想好后路随时可以走”,那座城市的物价没有北京那么吓人,美食美景……
而且……
陶姿劝他:“说真的,你的性取向放在家里焦头烂额的,但这在重庆根本不算个事儿。来了以后想出柜的话,落地当天就可以去酒吧找小帅哥。我们家小池长得可爱性格还好,等你心情恢复了,姐姐帮你挑几个又帅又会疼人的!”
“你也知道我失恋。”池念郁闷地说,他找到个可以宣泄的人,窝在沙发里碎碎念着,“我们在一起五年,他就……”
“骗了你钱,还玩失踪是吧?我听卓霈安提了。”陶姿忍不住又开始教育池念,“凤凰男,没钱没资源长相也不显眼,图他什么,是PUA高手?之前她劝你都不听,还美滋滋的觉得凤凰男特别好。现在钱没了人也没了,还不清醒吗?”
池念挂不住脸:“姐……”
“卓霈安说他八成把你的钱都骗走了,要不是她人在国外一定帮你报警——小池,攒了多少钱被他拿走,跟姐说说,姐帮你想办法?”
“……我不想提这个。”池念沮丧,“桃子姐你别说了,行么?”
“好啦,”陶姿听他撒娇就心软,叹了口气,“不说了不说了。乖啊,别难过,考虑一下姐的建议,嗯?”
其实池念已经心动,只是差一点动力。
他试探着问:“你真的不会不管我吧?”
陶姿语气激动,要池念在她面前说不定当场就抬手一个锤头:“都说了,我邀请你、给你发工资,你是来打工的诶!”
“那我考虑一下吧。”池念笑着说。
“快点哦,我这边忙死了,要不想来还得去找别人。”陶姿飞快地说,“有点事,先挂了啊。微信联系——记得回你发小的消息,她好担心你。”
池念说好,等陶姿先挂断微信电话。
这通近半小时的电话像满是阴霾的天空突然漏出一点阳光,让池念多少摸到了希望。他像突然找到了事做,姿势也不变地坐在沙发里,重新下载了旅游APP查怎么去重庆比较便宜快捷——放在以前哪受过这种委屈。
不过池念现在熟能生巧,也并不放在心上。
如果有个人接住他,好像与奚山告别变得不那么艰难了。好感尚未发酵成不可收拾的地步,而且奚山不是说了吗?
天南地北的,哪儿那么容易遇见第二次。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话,不如趁自己还没有陷得太深及时离开。
德令哈到西宁交通还算便利,只是大巴班车略贵、耗时也长,池念可以接受的大概除了火车就只能坐飞机。火车是绿皮的,并非高铁,池念本想将就下就罢了,尝试点了下机票信息,发现居然特价只要一百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