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之陨罪书(107)
付军河难以理解,“但这是犯罪,必须报警!”
“报警有用吗?”张蕊芬吼道:“白兰玲没报警吗?警察抓到犯人了吗?受到伤害的只有她的女儿,你听听外面都是怎么议论她女儿,说可怜,说将来还有那个男人敢碰!我们小笛还是男孩,事情传出去,你让他怎么做人?将来,将来怎么成亲?”
因为对张蕊芬和屈笛有愧,付军河一向顺着她,此时情况紧急,两个小孩都有伤,都在哭,只得暂时听张蕊芬的,“行,那咱不报警,先回去给孩子处理伤。”
两个小孩的伤基本都在下肢,但脸上也有。张蕊芬和付军河抱着两个孩子回家,一路躲着熟人,还用外套将他们的脸遮了起来。
张蕊芬是护士,处理轻伤没有问题。她将家里存着的药全都拿了出来,一边哭一边给屈笛上药。
“小笛不怕,妈妈在,妈妈会保护你,谁都不会知道,等伤好了,一切就好了,啊?”
付军河在一旁看着,心中万分矛盾。一方面他认为应该报警,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张蕊芬说得没错。
寰桥镇已经发生过好几起儿童被侵害的事件,有人报警,有人没报,不管报没报,恶人都没有得到惩罚,有的人跑了,有的压根就不知道作案者是谁,被人议论纷纷的反倒是被侵害的女孩。
所以报警的意义是什么呢?还不如全力隐瞒着,让这事烂在自己家里。
张蕊芬在家中说一不二,她去世的丈夫屈甫性格软弱,很少违背她的意思,屈笛学着“父亲”,也对她言听计从。
此时,张蕊芬说“小笛不怕”,屈笛就咬牙坚持着,没有哭喊。
倒是尚在客厅里的男孩哭得厉害。
“你去看看他,让他不要叫!”张蕊芬着急地说。
付军河连忙拿上药,向客厅走去。
他不常待在寰桥镇,对这里的小孩不熟,不知道男孩是谁,但看着男孩身上的伤,也觉得揪心。人生父母养,哪家父母忍心看自家孩子被这般欺辱。
“来,叔叔给你上点药,可能有点痛,你忍一下。”付军河说。
男孩不停发抖,哭着点头:“嗯。”
张蕊芬基本安顿好了屈笛,出来赶走付军河,自己给男孩处理伤,“你叫余俊对吧?”
男孩小声说:“嗯。”
付军河问:“你认识他?”
张蕊芬叹气,“镇里很多人都认识他,他妈妈……算了不当着孩子面说这些。”
付军河有些疑惑,又听张蕊芬道:“小俊,你妈妈这段时间不在镇里吧?”
余俊摇头,“她很久没回来了。”
张蕊芬松了口气,“那你看这样行不行?未来一周你就住在阿姨家里,阿姨给你外公外婆打个电话,就说,就说你和同学一起补课。”
余俊似懂非懂。
“阿姨给你做好吃的。”张蕊芬又说:“你想吃什么,给阿姨说一声就行。对了,小笛有很多玩具,你和他一起玩。”
余俊眼睛亮起来,“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张蕊芬接着说:“等你们的伤好了,再去上学,这样老师和同学就都不知道了。”
余俊想了想,问:“为什么不能让老师和同学知道?”
张蕊芬摸着他柔软的头发,语重心长,“因为这是丑事。如果被人知道了,你往后一辈子都会被看不起,被歧视,将来也没有姑娘会嫁给你。”
付军河下意识想阻止,刚一出声,却被张蕊芬瞪了一眼。
“你闭嘴!”张蕊芬厉声道。
付军河只得退到一旁。
“丑事?”余俊小心地问:“我们犯了错吗?可是是他们将我们带到那里。我,我很痛。”
张蕊芬深吸一口气,“对,你们有错,你和小笛都有错,所以这件事你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就连你妈妈和外公外婆也不能告诉,知道了吗?”
余俊懵懂地点头。
“乖孩子,你什么都不用想,好好在阿姨家里养伤就行。”张蕊芬说:“这件事就只有我们四人知道,好吗?”
余俊往卧室的方向看了看——屈笛在那里,两个小孩的目光短暂交汇,余俊看向张蕊芬,郑重道:“阿姨,我明白了。”
余俊在张蕊芬家中住了十天左右,其间付军河多次往返谦城和寰桥镇,背着张蕊芬打听了不少外地人的消息,和之前几起儿童侵害事件。
越是了解得深入,他越是理解张蕊芬的心情。
寰桥镇警察找不到加害者,即便有怀疑的目标,也根本没有证据给对方定罪。那些外表光鲜的外地人仍旧活得好好的,受苦受罪的只有被他们伤害的孩子,以及孩子背后的家庭。
他得知,几乎所有家庭都后悔将这事说出来,连积极报警的几户人家也退缩了。
他想,说不定张蕊芬的决定才是最正确的。两个孩子的伤都不重,等十天半月之后伤好了,外人谁都不会知道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而他需要做的,就是不再让他们受到伤害。
可他忽视了一件事,那就是小孩最难控制,大人也很难跟小孩说清道理。为了确保余俊和屈笛不将事情说出去,张蕊芬一再向他们灌输——你们做了错事,所以才受到伤害,不要声张,不要让外人知道你们犯了错。
屈笛总是小声哭泣,说:“妈妈,我知道错了,我一定不说。”
余俊则是沉默地咬紧牙,没人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伤好之后,余俊回到自己家,两个小孩都重返校园。
张蕊芬对自己的孩子很放心,但害怕余俊会一不小心说漏嘴。她并不关心余俊会不会被人指指点点,她只是担心屈笛会受到牵连。
好在屈笛比余俊大一个年级,两人几乎没有交集。
不过即便如此,张蕊芬仍旧忧心忡忡,经常观察余俊,还让付军河想办法注意余俊的一言一行。
付军河来寰桥镇的次数更多,渐渐发现,屈笛变了。
屈笛以前就有些腼腆,但别人和他说话,他会笑着回应,是很招人喜欢的性格。可现在呢,屈笛沉默寡言,反应迟钝,像是给自己修筑了一个笼子,住在里面不出来。
付军河觉得这不对,但又找不到解决的方法,和张蕊芬沟通,张蕊芬说受到创伤的小孩都会这样,但慢慢就能好起来。
在又一次目睹张蕊芬对屈笛说“你犯了错”时,付军河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
被侵害本就是一件非常痛苦而耻辱的事,张蕊芬为了控制屈笛,还要将这一切都算在屈笛头上。
屈笛还这么小,根本不会自己思考,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既痛苦又惭愧,渐渐在所有人面前都抬不起头。
“你不能这样说他!”付军河难得地对张蕊芬发了火。
“你懂什么?”张蕊芬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我不这样说,他就不懂得害怕,就可能将那天的事说出去,那他将来怎么办?你不知道镇子上的人嘴碎吗?流言蜚语会跟随他一生!我这是为了他好!”
一句“为了他好”将付军河堵得哑口无言。
张蕊芬哭得更加厉害,“你当年说走就走,你为我们母子俩做了什么?屈笛是我拉扯大,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指点点?”
反抗刚揭了一个头,就被压下去。付军河看着屈笛日渐消沉,曾经背着张蕊芬,偷偷去找过白兰玲。
那时,受害女童们的家长开始抱团取暖。他在沿海工作时,知道有什么失独家庭、自闭小孩家庭互相开导,觉得带屈笛和他们交流一下,也许对屈笛有好处。
可是他还是退缩了。那天他虽然带上了屈笛,却无法说出那个秘密。而且他虽然是屈笛的亲生父亲,名义上却只是叔叔,他做任何事都可能引来议论。
最终,他放弃了努力。
屈笛越发沉默,张蕊芬跟付军河说,寰桥镇很快就要整体搬迁了。只要离开这个小地方,应该就没事了,换一个环境,屈笛一定会慢慢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