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清景是微凉(27)
但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所以我还很有心情地向王八蛋打报告,希望回监舍之前能拐弯去一趟小卖部。
就这样,我满载而归。
推开门,十七号的人全在,一个不少,正是吃完饭还没有去看新闻联播的间隙。小疯子一见我手里的东西就叫唤起来:“操,冯一路你是关禁闭还是带薪休假啊,你这个月不过了?”
其实我手里的东西无非就那么几样,方便面,香肠,水果,哦,还有几袋濒临过期的牛奶。可对于物资匮乏收入更匮乏的我们来讲,确实和LV一个档次了,重点是我还一样买了好些个。
没理容恺,我把抱着的东西分一半放到了花花床上。结果小疯子不嚎了,从下铺探出半个身子,好像这样就能离我近一点儿,面色也凝重下来,深沉而忧郁:“冯一路,你和我说实话吧,花雕是不是你的私生子?”
没等我说话,金大福倒哈哈乐起来,我也懒得费口舌了,我现在就想一人一脚都踹他俩脑门儿上。
花花坐在窗台上,打从我进门就没拿正眼儿看过我,直到这时才真正回过头。
我看向小崽子,努力半天,也没读懂他眼里的情绪,至于脸上,那就没情绪可言。索性不想了,我直接问:“胳膊没事儿了吧?”
花花似乎点了下头,我没看清,因为下一秒他就从窗台上跳下来越过我径自走到床前,然后把我给他那些个东西又拢吧拢吧丢回我床上了。呃,好吧,这回不是丢,是挺客气地放了回来……但你妈本质没变啊!
我黑着脸,又划拉划拉把东西再放过去。
花花如法炮制,继续送回来。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一屋子人就看我俩礼尚往来。我是面子里子全丢了,终于气急败坏:“你他妈矫情个什么劲儿!”完后也不管他乐意不乐意,直接把东西往他柜子里一塞,“你再拿出来就不用给我了,直接扔楼下去或者垃圾桶随便!”
容恺瞪大眼睛发出惊叹:“哇,一路哥终于跟花花怒了!”
我黑线,怎么听出了好些个期盼。
不知道是我的发火起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花花倒真没再跟我玩儿运输游戏,只面无表情地爬上床,面朝墙侧躺下,留给我一个消瘦的后背。
“看来你在里面呆得不错。”一直没说话的周铖忽然出声,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你还真是好眼力。”我心情不太好,所以不想跟人说更多的话。
走到水龙头那儿洗把脸,我脱鞋上床,小黑屋三天根本就没办法好好睡觉,所以急需补眠的我也学花花侧躺着,留给十七号全体同仁一个宽广而深邃的后背。
我的梦乡被新闻联播强制中断一次,不过迷迷糊糊看完回到十七号,我又继续奔向周公的庄园,毫无障碍,一路通达。
不知睡了多久,我想可能是后半夜了,因为我迷迷糊糊感觉到空气有些微凉潮湿。整座监狱都静得厉害,只有不知道谁墙根儿底下的蝈蝈在不知疲倦地叫。
我半梦半醒地翻了个身,寻到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正准备再一次沉入梦乡,却忽然听到清亮的蝈蝈叫声里混杂进了奇怪的动静,窸窸窣窣的,像耗子出洞。
我很不想为这点小事醒来,于是我努力凝神静气希望能抛开杂念一心向眠……
“操,你吓死我了!没睡你倒吱个声儿啊!”
容恺一声低呼,彻底把我的睡梦掐死在少年阶段。但他这话显然不是跟我说的,因为我醒归醒,却也仅限精神层面,肉体上既然双目紧闭睡姿舒缓。
黑暗中我侧耳倾听,没人回答他,反而紧接着响起一些类似方便面被捏碎的声音,然后没多久,我又听见容恺说:“得,我不抢香肠了,那你把方便面给我一包总行吧。”
还是没回应。
寂静,良久。
“你个神经病!”
听容恺的声音,似乎终于放弃,紧接着他愤愤地走回自己床铺,扑通一声躺上去。
我忽地睁开眼睛,有点儿明白过来了,可惜好半天才适应黑暗的视野,而那时,床下已经没了任何人。
后来那些东西就一直放在花花的柜子里,他不吃,也不让别人动,除了我。可给出去的东西我哪还好意思往回要,于是那些可怜的家伙还没来得及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便过了保质期。
我以为俞轻舟真像他嘴巴说的那样什么都不管,可不久之后我就发现了一个变化,那就是放风时间必须在操场上活动,不允许溜到犄角旮旯的,要是钻空子被发现,行,扣分,狠狠的扣。其实原本放风纪律里就有这条,只不过管教都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刻意忽略了,现在俞轻舟从严执法,他们虽不乐意,却也说不出什么。
我心里挺暖和的,这是实话。
以前老头儿为我辛苦了大半辈子我都没觉出有什么,朋友为我两肋插刀我也就是吃饭的时候多干几杯,我不知道是从前的冯一路太冷血,还是这高墙里面有温度的东西实在太少,所以偶尔冒出来一个,就让人招架不住。
“你最近可总盯着咱管教瞧呢,怎么,终于知道为将来打算了?”周铖走过来,坐到我旁边,正赶上金大福一记暴扣,他便跟着一起鼓掌。
我看了眼他手里的书,嘴角抽搐:“你是看书还是看球还是看我?不够你忙活的!”
周铖笑了,笑意难得蔓延到眼睛里:“是有点儿忙。”
我无语。场上花花又弄丢个球,被小疯子骂得狗血淋头,我不忍心再看,转向周铖:“有什么话你就说,跟我不用来铺垫酝酿那套。”
周铖挑眉,有些意外:“你知道?”
我叹口气:“你努力回忆一下,除了有事找我,你主动跟我闲聊过么?”
周铖居然很认真地想了半天,然后才恍然:“还真没有。”
我望向苍天,泪流满面,为什么十七号都是欠扁的人啊!
好在周铖比小疯子金大福那些货都知道分寸,玩笑点到为止,接着便步入正题——
“这次禁闭扣了几分?”
我皱眉想了想:“王八蛋倒是跟我提过,不过他说只要以后我遵纪守法按时上工,应该不会影响到刑期,所以……”
“所以你就没记住。”周铖简直是未卜先知。
后背有点儿痒,于是我以一个极其扭曲类似瑜珈的姿势伸手过去挠啊挠:“其实禁闭没你们想的那么严重,进两次就知道了,也就那么回事儿。”
周铖嘴角扬起个很微妙的弧度:“看来你是真没放在心上。”
总算挠着痒的地方了,我收回胳膊,长舒口气:“闹了半天你就想问这个啊,放心吧,我的监狱症候群早过去了,不会复发的。”
周铖静静地看了我两秒,来了句让我吐血的:“我不是担心你,我是担心花雕。”
我像个傻子似的半张着嘴,怀疑周铖被小疯子穿越了,否则怎么也开始说火星文?
“我看你最近对花花都挺不客气的。”没等我回应,周铖又说。
这话我能接上:“那小子吃硬不吃软。”
周铖点点头:“我想也是。”
我觉着他话里有话。
果不其然,后半句很快跟上:“因为只有你对他不客气的时候他才会觉得自己不是老弱病残。”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我能听出来这不是什么好话。
“冯一路,”周铖忽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以前在外面的时候,你是不是在路上碰见小猫小狗都会颠颠儿跑小卖部买根火腿肠回来喂?”
我沉吟再三,挑了个自认务必谨慎的回答:“不一定是小卖部,有时候也会去超市。”
“那你怎么不把它们拿回家养?”
“这还用问么,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它们,而且养宠物什么的麻烦得要死,估计没两天我就得烦。”
“然后再把它们丢出去?”
“所以一开始我就不把它们往回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