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清景是微凉(28)
“那偶尔喂一次有什么用?”
“呃……都见着了当然不能无动于衷。”
“那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你转身一走它们就开始惦记下顿,下下顿,但你却再不走那条路了。”
我眯起眼睛,不放过周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表情:“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还是那个悠哉得要死的样子:“我想说你之所以会喂它们香肠是因为它们出现在了你的视线范围内,你不喂会良心不安,就像花雕整天在你眼前晃,所以你克制不住就想施舍他点儿什么。”
“不是施舍。”我承认周铖说的都有道理,可唯独这个,不是施舍。
“那是什么?”
“我想对他好。”
“因为你同情他,可怜他。”
“还有心疼。”
“好,姑且算上心疼,可是一个人不会永远无条件的对另外一个人好,你心血来潮的同情可怜心疼会持续多久?”
“……”
我有点儿不敢看周铖的眼睛了,那里太透彻,让人发慌。
更可恨的是他会因为你的慌而露出了然的微笑,胜券在握似的:“我从来都喜欢用最大的恶意揣度别人,不过对你,我愿意破例一次。就出狱吧,你会比花雕提前出狱,开始你的新生活,然后等他出来的时候,又举目无亲了,可是他已经习惯了每天有火腿肠的生活,怎么办?”
怎么办?是问我么?怎么就成了这种状况?鬼知道该怎么办!
我受不了地躺下来,整个人摊在柏油上,好像这样脑供血就不会不足了,哪知道周铖也躺下来,和我并排,然后冲着我笑。
你妈这是恶灵啊……
“再给你讲件事儿。”恶灵变成伊甸园的毒蛇。
我欲哭无泪,如果不是周围还有大批群众,我一定会尽情的扭动翻滚,苍天啊,你给亚当一条活路吧!
“其实你是第二个送火腿肠的。”
周铖的话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转过头,跟他脸对脸:“第一个是谁?还有,咱能换个词儿么,比如人间温暖大爱无疆什么的。”
“可以,”周铖很好说话,“第一个送大爱的是个狱医。”
“然后呢?”
“他在这呆了一年,对花雕特别照顾,那时候花雕才多大啊,快把他当亲哥了。”
“接着他调走了?”
“你知道?”
“电视剧都这么演……”
“呵呵,然后他和花雕说会回来看他……”
“可事实上他再没回来过?”
“你看过的电视剧真不少。”
“过奖。”
“那电视剧里有没有说是他主动提出调动的?”
“……”
“听说是再也受不了监狱的环境,想转系统,足足啃了好几个月的书才考出去。”
“花雕知道吗?”
“嗯,在他调走半年之后。”
第20章
周铖的话在我脑袋里转了好些天,吃饭的时候想,上工的时候想,睡觉前望着上铺的床板还在想,有时候觉着字字珠玑,简直是金玉良言,有时候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总是找不出个具体的。以前我可不这样,什么事儿在心里过上两遍想不通就算了,抛到脑后,过两天忘了,我还是那个逍遥自在的冯一路。
可能是监狱里让人真正可以放在心上的事儿太少了,所以就这么一件,翻来覆去的不肯走,死乞白赖地夜夜折磨我到天亮。
“你最近脸上起了好多疙瘩,欲求不满憋的么?”容恺的手工绝对是整个监区最快最出色的,所以他可以一边抽空关心我一边还拿着超产奖。
“听起来你很有这方便经验。”我连白眼都懒得冲他翻了,继续对付手里的彩灯。
一句话能打发的就不是小疯子了:“上礼拜放风,你和周铖唠了半天,然后这礼拜你就精神失常……操,你不是动真格的吧!”
先不说他认为我居然对周铖动了真心有多让人惊悚,那话里的意思分明是……
“你觉着我对谁不是动真格的?”
“哑巴啊。”小疯子想也不想,“你不就是觉得好玩儿所以总爱逗他么。”
我手一滑,指头被做灯骨的铁丝扎出了个红血点儿。
放下铁丝,我郑重转向容恺,眯起眼磨着牙一字一句地问:“我就那么不可靠?”
“倒也不是,”容恺歪头想了想,“但看起来就像特爱招猫逗狗的那类人。”
我泄气地瘫在椅子上,投降。
爹妈就给了一张轻佻浪荡的脸,我还能拿刀划上两道增添稳重感?
招猫逗狗。我不知道这是小疯子的个人扭曲审美眼光还是大众看法,下意识的,就往花花那边看,没想到他也在看我。隔着三个认真劳作的脑瓜顶,我俩的视线在空气中擦出无声却猛烈的火花,就像在黑暗里脱毛衣时噼里啪啦的青蓝色静电。
当火花归于平静,我冲他友好地笑了下。
花花皱了皱眉毛,算是回礼,然后低下头继续干活。
这是好兆头,不光会偷偷看我,还会给点反应了,我挺欣慰。但欣慰之余,周铖的论调就又出来了,魔咒似的,如影随形。
一个人不会无条件的对另外一个人好,这话我不同意。但一个人能永远无条件的对另外一个人好吗?说实话,这个问题我心虚。
中午饭有鸡腿,虽然是剁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人均半只不到。我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呢人已经坐到花花旁边了。前阵子我要这么干十次有八次人家会冒着被管教骂的风险直接端盘子走人,现在不只不会走了,偶尔还能交流交流。
于是换成我纠结了。
思前想后半天,我才小心翼翼夹了块儿比较大的鸡肉放到他的餐盘里,然后再他给我夹回来之前飞快扔出来一句:“你太瘦了要多吃点儿再说一块儿就别跟我客气了。”
花花没抬头,只是吃饭的动作顿了顿,然后默默地把鸡肉送进自己嘴里。
我心底一块大石落地。都是周铖闹的,没事儿整什么永恒论,弄得我别说买小炒了,就他妈给一块儿肉还瞻前顾后半天!
“没事儿就多跟小疯子他们打球,别乱跑了,也别惦记着报仇啥的,我听说那三个人也被关禁闭了。”其实我原本没想提这个事情,可这阵子放风总见花花眯着眼睛四处寻么什么,我就有点儿头皮发麻。
花花吃饭的动作又停了下来,还是没抬头。
我没好气地推了下他的脑袋:“吃饭和想事情不冲突,你个一根筋!”
花花可算赏我一眼,那表情是有点儿不乐意,但还不知道怎么反抗。因为反抗通常不会有什么效果——我在他这儿已经是“油盐不进”的代言人了。
吃完饭继续开工,吭哧吭哧干完一下午再吃饭,然后看新闻,回监舍。
我一沾上床就再不想起,觉得浑身的零部件都又酸又疼,急需润滑油。侧躺的姿势正好对着金大福和周铖的床,我一边想东想西,一边琢磨周铖这人可能谁都不爱,除了他的书。
“你想看借给你。”周铖合上书,拿起来晃晃。
“别,”我连忙摆手,“君子不夺人所爱。”
周铖微笑:“嗯,都是往出洒爱的。”
我黑线,最烦他话里有话,明指暗指弄得你这叫一个尴尬狼狈。
那天之后他没再和我就花花的事情继续探讨,哪怕是只言片语,但我总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督之下。可问题就在于这事儿没标准做法,甚至没有正确的做法,一如既往的热情滚滚肯定不行,但忽然弃之不理,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对人家好!
周铖说我的同情是心血来潮,我也曾经怀疑过,可这两天我别的没想明白,这个倒是再确定不过了。不是心血来潮,甚至也不是同情,或者说同情只是最开始驱使我对花花特殊照顾的契机,相处到现在,心疼绝对是占上风了。就像我常说的,如果这是我弟,或者我儿子,我得心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