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瘾(32)
四个人一起过了还算平静的几年。在布鲁克的追捕松懈时,夏墨甚至想办法带他们去了美国,去的方法是通过灰色渠道,但也因此置换了一次新身份。他们得到了喘息的时机,说不定可以就此开始新的生活。
直到雪雅的学校发生枪击案。
夏墨的回忆没有再继续下去。他忽然轻笑着问我:“时间拖延够了?”
不够。肌肉松弛剂还有效果,我仅仅只能恢复自己走路的力气。
“恢复了也没用,傻孩子,这里可不止我看着你呀。”他温柔地摸摸我的头。这时,楼梯上方响起了脚步声。
——有个穿西装的中年人站在那,他用英语催促夏墨:“李让你快一点过去。”
“他需要休息一会儿。”
“他休息得够久了。”
男人伸手来抓我,但被夏墨挡住了。那种温柔的笑意消失,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人,直到对方放弃。
我们来到五楼。在四楼到五楼的台阶上,已经有保镖的出现了。我怀疑建筑物外面也有,就算恢复力气也没办法冲出去。
五楼,空间瞬间比其他地方暗了下来。所有的窗户都是被封死的,照明来自于上面的老式吊灯。在残破的空间内部,竟然有一套中式的家庭桌椅。
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坐在桌边,眼神不耐。我起初没有意识到他是谁,直到想起来,夏墨的十八岁,距离今天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
如今的布鲁克已是六旬老者。
他见到夏墨,眼神稍稍柔和了些:“这就是你推荐的人?”
“我需要帮手。”
老人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怎么说呢,就像是大采购时看见自己要的商品了,只是多花一秒钟打量一下赠品的那种敷衍注视。
这种眼神让我很不爽。
“他在嘀咕什么?”他发现我嘴唇在动,于是问夏墨。
“他在用英语和你问好。”
气氛沉默了几秒。然后,布鲁克对他招了招手。
夏墨走到他身边。哪怕已经六十多岁,这个老头给人的压迫感依旧恐怖,他显然保持着高强度的锻炼,浑身都没有露出一丝疲态。
然后,我就被晾在了一边。他们俩轻声说着话,布鲁克时不时会发出大笑,我甚至可以从口型看出他说的脏话。
我累了,于是往前走去,抓住桌子另一头的空椅子想坐下。他的保镖想动手拦住我,结果我脚下没力气,连人带椅子狼狈地摔倒在地。
我的丑态又让他笑了起来。
“再用英语和我问好一遍?”他说,“如果问得我不满意,就让他们把你的舌头摆在盘子上。”
夏墨对我露出微笑,我知道那是某种暗示,意思是“别闹事”。
所以我一时没说话。
“你看见地下室那些照片和视频了吗?”他问,“那些都是夏墨的转变记录,他每年都必须把它们重看两次。不过,很快,它们都会换成你的。”
“我不喜欢拍照。”我说。
室内静了静。我能感到气氛变了。
还是没忍住,惹到了。
算了。
这种人,只要惹到一次,他就不会放过你。
“我听说你结过五次婚,不知道现在是几次。”我说。另一边,夏墨叹了口气,闭上双眼。“——都这个年纪了,你该不会还在结婚离婚吧?”
他问夏墨:“你给他吃了什么药?”
“一些镇定剂,他还没恢复清醒。”
“叫什么名字?”
“戴雪明。”
老人靠在椅背上,重新打量我。这次,他看了很久。
“戴雪明,你觉得人类是被什么驯化的?”
这是什么问题?
我纠结了几秒,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我的后背微微毛了。
布鲁克抓住我的手腕,像握着一把无力的稻草。他的手指在我的手指上慢慢点过,宛如倒计时。
“我来的路上,看见附近的农民在使用搅拌机打碎稻谷。”他说,“我很好奇,于是也让人搬了一台过来。”
屋子角落,有一台被布罩着的机器。一个保镖拉开罩布,露出了下面军绿色的搅拌机,接通电源。整台机器顿时隆隆作响,里面的打碎风叶飞快旋转。
“看见它,会想起我的第三任妻子。那是在捷克的庄园,她为了她的新鞋子喋喋不休了十分钟。但我不喜欢吵闹的人。”他的手指停留在我的小手指上,声音越来越轻,“庄园附近有伐木工在使用碎木机。和这台机器的原理很像。我先是把她的舌头丢了进去,可她还是很吵。后来,我干脆就让人把她整个丢了进去。”
我沉默了下来。
“所以,戴雪明,人类是被死亡驯化的。”他说,“因为怀有对死亡的恐惧,怀有对驾驭死亡的向往,人类渐渐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然后,我听见一声轻响。
我的小手指被掰断了。
第23章
夏墨死死捂住我的嘴,制止我的惨叫。冷汗爬遍全身,我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颤抖。
手还被男人紧握着,他的手指握住了我的无名指。意识到他想做的事,我竭尽全力挣脱了他,躲到夏墨身后。
“是个普通的孩子,”他说,“还没接触过这个世界的本质。”
我躲在夏墨背后:“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说要消除L班,抓我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L班的实验已经结束了,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结果。第三步要开始了。”
“和他解释清楚吧。”夏墨轻轻把我抱在怀里,像安抚孩子般抚摸我的头发,“雪明会理解的。”
比起和我解释,他对于研究先把我的哪个部位丢进碎木机更感兴趣。但在几秒后,布鲁克注意到我脖子上的勒痕,他的眼神变了,像是从无聊寡淡的池水中找到了令自己感到趣味的金鱼。
“谁对你做的这些?是你自己吗?”
有力的手指裹住我的脖颈,缓缓地收紧。他把我从夏墨怀里拖了出来,如同研究新玩具般,手指拧转着我的脖子。
这个人知道按动哪里可以让人立刻窒息。手指的力气被施加在颈部两侧,我的太阳穴迅速突突地跳了起来,耳边出现耳鸣。
“看来我们有共同的爱好了,只是我喜欢对别人做这种事。”老人沙哑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潮水般撞击着我的耳膜,“我记得我第一次掐死的是父亲送我的黑背。它大概四个月,舌头一半是粉色的,一半是紫色的……啊,你的舌头是粉色的……发出的声音也很好听……夏,我有点喜欢他,把他给我怎么样?你只是想要助手,克里斯会替你挑新的人选。”
我看不见夏墨的表情。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布鲁克。
让我意外的是,老头对他的这种表情表现出了宝贵的退让:“好吧……我知道,我知道。他是你的。”
他松开了我。
“我出生的时候,家族的生意还在黑帮和商业之间徘徊。所以我仍然能接触到一些……原始的手段。”
我的耳朵过了一段时间才适应外界的声音,耳鸣声与他的话语混杂在一起,显得模糊而暧昧。
“我喜欢那些简单直接的手段,当然,随着时代变化,它们逐渐消失,或者隐于台下。在我小时候,底特律街头的矛盾用拳头来解决是所有人公认的正确答案,富豪喜欢拳击也不会被认为难登大雅之堂。但你看看现在……”
与暴力有关的事物正在急剧边缘化与隐蔽化,这是人类社会文明进步所导致的必然。
“但又是什么决定了进步的方向?不,我并不认为这是进步,这只是车在马路上行驶,进行再正常不过的转向罢了。这个世界是由人类总数几千万分之一的人类在控制着的,而我是其中之一。失去兽性的野兽叫做家畜,人类应该保留自己的本能兽性,让这个死气沉沉的世界重新恢复生机。”他说,“我父亲也是这样认为的……我想这是存在于家族基因中的遗传特性,我们都认为暴力是一种自然的、留存于人类本性中、不应该被刻意抹消的特质。你知道我父亲李奋吗?他对生意没兴趣,作为一个心理学家被人们遗忘,因为他的那些赞同保留暴力的学说并不被主流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