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星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什么?”
“听过一句话吗?”季北秋道,“气味是记忆的载体。”
沈云星摇了摇头,柔软的头发轻飘飘地蹭过季北秋的脖子,这时候他又没警惕性了。
季北秋因为脖子上瘙痒的感觉短暂地顿了片刻,他的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继续跟沈云星解释道:“与视觉、听觉和触觉不同,嗅觉的分析部位与我们大脑内处理记忆和情感的区域息息相关。”
“也就是说,特定的气味往往会引诱我们的情绪波动,同样的,气味引发的回忆也会更加的强烈和深刻。”
对于季北秋来说,这也是香水存在的意义。
在遇到沈云星之前,他用香水只用自己喜欢的味道,因为在他的心里,旁人的看法和意见并不重要。
可在遇到沈云星之后,沈云星的喜好就被季北秋抬到了第一位。
季北秋勾着唇笑了笑:“就比如,你以后再闻到这个香水味,第一个想到的就会是我。”
也只会是我。
季北秋的最后一个字重重地落下,像是往沈云星的心理砸了块石头,还是块圆润光滑的鹅卵石,坠进他的心海里,被海水泡得发光。
沈云星舔了下唇,直觉告诉他——季北秋和他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他已经分不清了,季北秋说的这些话只是单纯的科普,还是有其他意思。
没来得及等他细思,季北秋却突然扬了扬下巴:“那边有轮椅,要不要我推着你,会方便点。”
话题被他轻飘飘地带过去了,好像刚才那番对着气味的讨论根本不存在过一样。
沈云星迟钝地抬起头来,就看到医院的玻璃门前摆着一排的轮椅,大概就是为了照顾他这类突发意外的人。
“好啊。”
沈云星笑着说,语调是向上的,嘴角的梨涡却不在,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不用那么丢脸了,而且挂号什么的,季北秋背着他根本就不方便。
周末医院里的人有些多,季北秋推着沈云星上上下下地排了很长时间的队。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沈云星的轮椅背上,陪着沈云星拍了个片,路过心血管科室的时候目光停驻了片刻。
沈云星察觉到轮椅没动了,纳闷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他刚问完,就用余光瞥到了蓝底白字的门牌。
沈云星想起来了,他记得季北秋妈妈生的病好像就跟这个有关系,就连季北秋大学最开始学的专业也是这个。
他的手指在扶手上抓了抓,最后还是犹犹豫豫地问道:“许阿姨…她现在身体怎么样?”
沈云星还是很喜欢隔壁的这个阿姨的。
许柔人如其名,留着乌黑的长发,平日里也爱穿条白色的长裙,笑起来的时候完全看不出她的年纪。
但或许是因为身体的缘故,她的脸色总是有种林黛玉般的感觉,嘴唇经常毫无血色。
和沉迷麻将的苏冬梅不同,许柔喜欢种花,季南夏家的院子里总是种了许多沈云星叫不出来的花,一年四季都有某种花的花期。
路过隔壁的时候,花香总是芬芳馥郁。
季北秋的目光从科室内收了回来:“我妈……”
这个词对于季北秋来说有些生疏,许柔和季关在他和季南夏十六岁的时候就离婚了,截止现在,都整整八年了。
离婚的时候,许柔是想把他和季南夏都带走的,但是别无选择,她只能带走一个。
她带走了季南夏,把季北秋留给了季关。
季北秋还记得那一天,是八年前最热的一个夏日,他和季南夏刚考完试,背着书包一前一后地回了家。
许柔和季关坐在客厅的沙发等他们,和往常一样,坐得很远。
季北秋站在门口,没进去,因为他看到了绿色的离婚证,很刺眼。
接下来的事情也在季北秋的预料之中。
许柔哭着抱着他,像往常一样,帮他整理了因为打篮球歪掉的衣袖。
漂亮的女人哭起来也格外惹人怜爱,许柔说:“对不起,北秋,我只能把南夏带走。”
季北秋格外平淡地接受了现实,许柔离婚对于她来说是一种解脱,因为季关从来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
他用自己已经变得宽阔的肩罩着许柔,低声地说:“没事的妈,我能照顾好自己。”
许柔会选择带走季南夏是理所当然的,季北秋想,从小到大季南夏就是更乖的一个,也是最讨人喜欢的那一个。
这不是季北秋最后一次见许柔,却是他最后一次抱她。
季北秋再次开口,语气淡得像水:“我妈她的手术很成功,估计不久后就可以出院了。”
他在回国前见过许柔一面。
季北秋像往常一样,只想透过玻璃窗看许柔一眼,可这次,他被发现了。
许柔捂着嘴,颤颤巍巍地喊了他一声:“北秋?”
季北秋沉默地走进了病房,但只是站在门边,远远地叫了一声:“妈?”
许柔那时候已经动完手术好久了,自由活动完全没问题,她赤着脚走过来,眼泪又掉了下来。
季南夏不在,她小心翼翼地拉着季北秋讲了一下午的话。
鼻间里的消毒水好像更加重了,季北秋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变晕了,手腕却是一热,他扶着额头低下头,就对上了沈云星的眼睛。
黑白分明,澄澈见底,干净得不染一点淤泥。
他的眼睛不是蓝色的,但依旧像世界上最深的湖。
季北秋长出了一口气,发过来安抚地拍了拍沈云星的手:“我没事,只是有点头晕。”
沈云星的报告单出来得挺快,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崴了个脚。
但医生还是在他的脚踝上包了层纱布,纱布里面还有层冰凉的膏药,沈云星本来就不能动的脚跟加难熬了。
离开了轮椅,就算他百般不愿意,还是只能依靠季北秋。
“我好惨。”沈云星坐在副驾驶叹了口气,“我最近就是多灾多难。”
季北秋乐得笑了几声:“你不去打篮球就不会有那么多事情了。”
“明明是那个范隐乱打球,正经人谁犯规啊?”
沈云星说到一半,意识到犯了规的另外一个人还坐在他边上,他嘟囔着问:“你怎么这样子帮我报仇了?”
季北秋应该给他报仇的,但这报仇的方式却好像不太对。
好像……好像原本要绅士点,现在却像个二流子一样,以牙还牙,别人给他一拳,他就要给他两拳。
“不好吗?”
季北秋挑了挑眉,他大概明白了沈云星的意思,是在说他和季南夏处理事情的方式差了很多。
他和季南夏本来就差了很多,他们两个只是长得像而已。
他不急不缓地打了个转向灯,在频率急促的跳动声中,季北秋开口了:“因为我以前是个正根苗红的好青年,做什么事情都要讲规矩,干什么都要有分寸。”
他恶劣地笑了下:“可我现在不一样了,我打心眼得坏了。”
“云星。”季北秋突然叫了沈云星一声,语调放得很缓很长,语重心长地道:“所以要小心点我。”
沈云星还是一脸的茫然,季北秋的威胁一点也不顶用,要是在见面的第一天季北秋这样说,沈云星还会听进去。
可他已经和季北秋相处了好几天了。
沈云星可以说是在象牙塔里长大的,温室里再娇嫩的花朵也没他长得那么顺利。
他看人看事很简单,他不管季北秋现在是怎么样子的人,在沈云星的世界观里——只要季北秋对他好,就是个好人。
他从来都只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身体去感受。
可当沈云星一脸无辜地被季北秋背到铂御公府的时候,他还是觉得自己上当了。
他面无表情地被季北秋搁到了沙发上,手掌随心所欲地往后一放,却被什么东西搁到了。
沈云星在沙发垫上摸索了几下,突然抓起了个硬壳状的东西——开口还开着,里面明显空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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