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夫妻两冷战足足两月后,首次同时出现在一个场合,且离的这样近。
“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但目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沈明与沈程坐在后排,上车之际,沈明低声道:“希望之后的场面你也能掌控住。”
沈程没有掌控住之后的场面。
没有任何人能掌控住。
开出大约二十多分钟后,即将进入市区的某个弯道,一辆卡车忽然迎面而来,沈程在沈母的尖叫声里抬头,最后视线仓皇瞥见的是卡车司机惊慌失控的表情。
再睁开眼,目光所及之处,是淋淋的鲜血,滴滴答答流淌。
车子撞毁护栏,跌落山崖,幸运的是,落在一处斜坡,后座的安全带使沈明沈程免除了大部分伤害,沈明陷入冲撞后的昏迷中。
“爸,妈。”
沈程艰难抬头,看向前方。
沈父一只手搭在方向盘,在情急关头,打了转向,将最危险的境地留给自己,另外一只手,则在最后关头,握住了沈母的手掌。
他的脑袋无力的低垂,脖子弯成一个扭曲的弧度,鲜血从他的口鼻处不断滴落,染红了整个胸膛。
“阿明,阿程……”
沈母嘶哑的声音里也带着血,发出微弱的喘息,整张面孔鲜血淋漓,一根树枝穿透她心口,一呼一吸间血沫不断涌出。
她努力回头,看了儿子们最后一眼,对醒着的沈程轻轻摇头。
“沈谦……”
沈母康雅最后望向丈夫沈谦,牵着他的手,闭上双眼。
几个小时后,医院。
手术室的灯熄灭,医生走出,疲累而无力的摇头。
沈泰远踉跄两步,晕过去。
管家等人和一众下属手忙脚乱,医生马上进行急救,走廊上陷入另外一场混乱。沈程与沈明跟在后头,看着沈泰远被推入急救室。
沈泰远从昏厥中醒来,老泪纵横,无意识喃喃道:“好端端的,去什么游乐园。”
沈程与沈明守在床前,伤处缠着绷带,衣服上遍染可怖的血迹,两人奇迹般的只有一些外伤。
沈程面色惨白。
“都是你!”
沈程侧首,沈明眼中带着浓烈的恨意,朝他低低开口。
“不是你,他们不会死!”
“都怪你!”
双亲尸骨未寒,沈程与沈明在医院里狠狠打了一架,打的惊天动地,地动山摇。
“都是无心之言,不要往心里去,”沈泰远后来叹息道:“不是你的错。”
沈明后来冷静下来,也意识到不对,低头向沈程致歉。
沈程没说什么。父母葬礼结束后,沈程便病了,发烧,心悸,反复做噩梦,在他内心深处,始终回响着那句:都是你。
后来情况稍好后,沈程立刻申请去国外留学。
这一去便是多年。
在异国他乡的岁月里,教育,学识,自我的调整,成长……沈程逐步能够理智客观,知道那只是意外,也明白沈程与沈泰远并非真心责怪。但理智客观是一回事,感情上又是另一回事。
谁说过,这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沼泽。
沈程心中这片沼泽杀伤力不足以致命,却一直未曾消失。
“我还是会不时梦见他们的惨状。”
沈程吁一口气,惨烈的回忆任何人都不会感到舒服,他眉头微蹙,沉声道:“看见沈明和老头子,难免会想起曾经的事——或许是我该向他们道歉。如果那天不是我……”
沈程停住。
知乐是个很好的听众,始终安静而专注的听着。
他的手也始终与沈程相牵,沈程绝不会对他人流露出的,外人不可知的,少有的低谷心绪,在这个深夜里,对知乐没有遮掩。
知乐可能永远也不会懂得这意味着什么,而沈程讲述的往事中所包含的信息量,他也并非能百分百全部理解,但这一切都不重要。
知乐笨拙的感知到了沈程的情绪。
“不怪,你的。”知乐轻声说:“沈爷爷说的对,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沈程嗯了一声。
知乐却仍旧在思索,沈程的情绪牵动他的心,他黑亮的眸子盯着沈程的眼睛,仿佛想要看进他的心里。
“那天,你们没,去游乐园,沈叔叔沈阿姨,就不会死了呢?”知乐慢慢的说,努力表达心中所想,自问自答道:“书上说过,爷爷也说过,人的命,老天爷,说了算。”
生死天注定,沈程听懂知乐的意思。
知乐轻轻摇了摇沈程的手掌,沈程微微用力握紧些。
“沈叔叔,沈阿姨,不会怪你。”知乐继续说道:“是他们,自己要去的。”
沈程没说话。
知乐停下来,认真想想,“那天他们没有答应,去,以后有一天,还是会答应的。如果,那天重来,他们也还是会,愿意陪,你们去的。”
“他们爱,你们。”
知乐停一停,最后说道。
这段话表述并不严谨,旁人不一定能能明白其意,沈程却全然听明白。
沈程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他当然不会永远困囿这段往事,虽然至今它仍同鬼魅般,残留些许影响,但终有一日,必将永久沉寂,甚至消散。知乐却让这一日提前到来。
知乐的话让沈程想起母亲康雅临终前最后看他的那一眼,以及轻轻摇头的画面。陡然间明白了它们蕴含的悲悯,与温柔之意。
知乐又轻轻摇了摇沈程的手。
“哥哥?”
“没什么。”沈程的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垂眸,目光落在知乐脸上,微微勾起唇角。
见他笑了,知乐立刻也笑起来。
“这样好,”知乐抽出手,食指按在沈程嘴角,勾出笑容的弧度:“笑起来,真好看。”
沈程捉住知乐的手,改而握住,他个子比知乐高,手掌也比知乐大,轻轻松松整个包住知乐。
“不要闹。”沈程说,嗓音很低,却又不同于方才的低沉。
暖色调的夜灯光芒如同小小的太阳,温暖祥和的照耀着二人。知乐感觉到沈程此刻放松的情绪,片刻前的沉郁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气氛。
他说不清,看不懂,只觉沈程的目光忽然充斥着一种特别的东西。像阳光,又像月光,从额头,划过他的眉眼,鼻子,停驻在他的嘴唇上,一路似带着火。
知乐呆呆看着沈程,不知为何,忽然有点不对。
“……有点热。”知乐轻声说。
沈程没做声。
“哥哥,你热吗?”
“唔。”
知乐动了动手,感觉到沈程掌心灼热的温度,似乎比他还要高。
“我去,调空调。”
知乐想起身,却被沈程拉住。
“不是空调的关系。”
整个楼栋设置自动恒温,一年四季室内温度宜人。
“那是,为什么?”知乐懵里懵懂,茫然询问。
沈程不说话,静默无声的看着知乐。
“哎。”知乐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两人离的越来越近,近到几乎咫尺间,鼻尖快至触碰到,彼此呼吸可闻的距离。
“让开一点,”知乐想要推开沈程一点,艰难的称述当前的窘况:“再近,就……就,就要亲到了。”
沈程不动,仍不说话。深邃眼眸里,映着知乐光洁的面孔,红润的嘴唇。
“别这样,看着我,”知乐微微仰后一点,莫名不安道:“我,有点怕。”
听他这样说,沈程终于动了,退开稍远距离。
“好。”他低声道,目光上移,落在知乐眼上。
“江知乐,”沈程说:“我刚说过,今天你可以问任何你想问的问题,我都会回答你——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知乐啊了一声,认真想了想,摇头:“没有了啊。”
“你确定吗?”沈程难得耐心,再提醒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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