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他骄傲得像一轮肆意释放热量的太阳,不知耀眼的光芒会轻易将身边的人灼伤,“我们合开一个工作室,不就不能互相刺激了吗?”
“刺激?”
“嗯。最好的兄弟也是最好的对手。工作室你开一家,我开一家,彼此学习,彼此竞争,这样才能越来越好啊是不是?”
“啊……这样……”
回国后,聂云滨已经先于他开起工作室,展露头角,当面找过他几次,还是想说服他与自己合伙。
他都坚定地拒绝了。
一来他确实认为竞争是最好的提高方式。
二来他从小被斯宇管束。
至少在设计这件事上,他要自己当老板,自己做主。
“旷野”第一波夏装推出时,聂云滨还帮忙打过广告,两边工作室时常互通业务,交流想法。
但半年后,“旷野”锋芒毕露,开始压过聂云滨的工作室。
斯野变得很忙,每天增加的不仅是业务,还有身为老板,摆脱不掉的应酬。
他经常需要离开成都,全国飞,有时还得去日韩欧美。
“旷野”是他珍爱的孩子,他全副心思都扑在工作里,工作以外的交际越来越少。
有段时间,连斯宇想见他,都要提早预约。
他并不清楚,聂云滨的工作室口碑越来越差,直到去年上半年,他手下的一位设计师将一组模特照发给他。
聂云滨,居然在模仿他的作品。
他自诩了解聂云滨。
他们的风格截然不同。他当初欣赏聂云滨,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聂云滨的设计有殊于他的灵气。
但现在,聂云滨的特点消失了,变成了低配版的“旷野”。
低配一词,是业内私底下对聂云滨的评价。
他感到愤怒,又不得不以锻炼出的世故去审视自己有没有资格愤怒。
聂云滨只是借鉴和模仿。
在他们的圈子里,这不算污点,却必然被诟病。
他愤怒的并不是聂云滨模仿,而是聂云滨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特色。
这不是在否定自己的才华吗?
但一项设计大赛迫在眉睫,他来不及去和聂云滨推心置腹。
聂云滨也参加了这项大赛,拿出的作品与他的新作是同一种风格。
他拿了奖,而聂云滨第一轮评定都未通过。
聂云滨向他表达了祝贺。
他直视那双微红的眼睛,一句忍了很久的话脱口而出:“你应该坚持自己。”
聂云滨尴尬地笑了笑,狼狈离开。
圈子不大,大家又在同一个城市,聂云滨很快就成了圈子里的笑柄。
牙尖的设计师们捧高踩低,说聂云滨东施笑柄。
聂云滨的工作室陆续有人离职。
斯野深思熟虑,决定找聂云滨谈谈。
进入职场后,才能体会到学生时代友情的珍贵,他认可聂云滨过去的才华,不想失去这样一个朋友。
但“旷野”的经纪人星姐告诫他,最好不要再与聂云滨来往,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现在聂云滨已经将他视作对手,他给与宽容,聂云滨不一定会买账。
可他没听星姐的话。
就像十来岁时,他为了聂云滨,出言伤了斯宇的心。
他将聂云滨约出来,促膝长谈。
全程没有指责过聂云滨模仿,尽可能委婉地鼓励、开导。
聂云滨反应寡淡,近乎疏离,最后客套地跟他说了声“谢谢”。
他不知道有没有说动聂云滨。
但身为朋友,他确定自己已经尽力,他问心无愧。
此后又是一段长时间的忙碌。
他听说聂云滨陆续也在出设计,但没空再去留意。
半年前,他突然接到聂云滨的电话,问他有没有空,自己突然有了一个头饰的灵感,想听听他的意见。
他抽出半天时间,愉快赴约。
聂云滨的声音听上去很亢奋激动,他很熟悉那种语气。
灵感是设计师的命,他自己忽然有了某个灵感,也是这样的反应。
聂云滨快要走出来了,而他也许能够拉上一把。
踏入聂云滨市郊的小别墅时,他由衷为朋友的振作感到高兴。
然而噩梦就此降临。
他喝下加了药的饮料,但晕得不彻底,被重击头部,醒来后已经被绑在别墅自带的黢黑仓库。
他无法动弹,嘴被封住,几乎发不出声音。
然后他便看见了那一幕——
逼真的模特穿着他所设计的衣装,它们被剪烂,泼上血,或者暗红色颜料。
它们眼神空洞地看着他,怨毒,没有灵魂。
仓库外的景观树在寒风里摇曳,将碎裂的光从天窗扫进来。
光在动,它们仿佛也在动,在向他走来。
其中一个“模特”,真的走了过来。
聂云滨形容枯槁,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生气,穿着他的得意新作,晃晃悠悠地走到他身边。
他用力挣扎,聂云滨伸出手,掐住他的脖子。
那一刻,他以为聂云滨会杀死他。
但没有。
聂云滨的双手像是被抽掉了筋一般,使不出力道,看似用力地掐了几下,又重重垂了下去。
“你以为我会杀死你?”聂云滨冷笑着抚摸他的脖子,“死是解脱,我终于可以解脱了,怎么会把这么好的事让给你?”
斯野呼吸一窒。
死?解脱?
聂云滨不堪重负地倒坐在地,“当年我说,我们一起做工作室,你为什么不同意呢?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最好的朋友,为什么要竞争呢?”
“你总是这样,从来不听我的话。我们一起将工作室开到太古里不好吗?我不如你,我可以给你打下手。你为什么非要和我竞争?”
“我从来就不擅长和朋友竞争。小野,我不想和你竞争。”
聂云滨似乎非常痛苦,额上一片冷汗。
“但没有办法啊。你看,成都每年冒出那么多工作室,走下去的有几家?”
“我的风格不如你,看你越来越好,我忍不住模仿。但你的灵气我学不来……”
斯野很想说,你的灵气我也学不来。
但他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聂云滨的眼神忽然充满恨意,“那次,你不该对我说‘坚持自己’。你知道吗,那是你,一个高高在上的成功者,对街边乞丐的羞辱!”
不,不是!
“你更不该来找我。我宁可你痛骂我一顿,或者和我打一架,也比你自作聪明跑来劝导我强。”
“小野,有的人也许不能在每个阶段做朋友,我们最好的结局,就是老死不相往来。”
“但你非要当英雄,非要把我拉出来。你是不是还很骄傲啊?看,你多大度,多宽容,连我这样恶劣的朋友都能原谅!”
“我不需要你的慈悲。你也当不成我的英雄。你越是这样,我越恨你,恨不得将你变成我这样!”
聂云滨声音发抖,睚眦欲裂。
仓库里回荡着绝望的喊声。
聂云滨突然开始吐血,大团大团的血浸透胸前的布料。
他惨笑着看向斯野,“你的杰作成这样了,你伤心吗?害怕吗?它将成为我的寿衣,而你会看着我咽下最后一口气。小野,今后你还能创作吗?”
“哈哈,哈哈哈哈……”
聂云滨像被什么附体一般,缩在地上抽搐、呕吐,直到不再动弹。
即便已经死去,他的右手仍旧抓着斯野的脚踝。
斯宇报警,斯野被找到时,精神已经不正常。
但现场只有他一人,他必须接受调查。
警方很快查明,聂云滨是服毒自杀。
在这之前,聂云滨被诊断为癌症晚期。
聂云滨的诅咒应验了,斯野再也无法创作,拿起笔就会想起满是血的作品,和那张青灰色的死人脸。
“旷野”暂时交给星姐打理,斯宇不放心,入了部分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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