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律他有的时候会比较不容易相处,这是我们的责任,如果他日后……”
“没有。”
项扬在谷梁妈妈说出来之前截断了这种假设,项扬很认真地说:“谷梁他一点儿都不难相处,跟他在一起我觉得很舒服。他对我非常好,我也会对他非常好。阿姨,你放心,我们会好好生活在一起的。”
妈妈的眼圈儿微微泛红,“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项扬想要缓解一下这种使人难过的氛围,于是有意轻松道:“我还担心你和叔叔会不喜欢我。”
“怎么会,你这么好的孩子。倒是上一次,我们误会了……还好之后没给你们造成困扰,不然我跟你叔叔要内疚死了。”
“什么死了?”谷梁走过来,坐在项扬的身边。沙发那么长,他偏要紧紧跟项扬挨在一起。依旧是板板正正的坐姿。
项扬:“内疚。”
谷梁没听懂。
项扬:“内疚死了,就是以后都不用再内疚了的意思。”
谷梁似懂非懂:“……哦。”
项扬觉得他好玩,就故意逗他:“我们还说了你小时候的事。”
谷梁:“我小时候有什么可说的?”
项扬:“当然有,说你小时候尿床。”
这类还要在谷梁有记忆之前发生的事情,他并不知道,一下子就被项扬忽悠住了,转头去找亲妈求证。
妈妈便也陷入了回忆里,“阿律那么小时候的事啊,”谷梁的妈妈还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回忆过儿子的小时候。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难以介怀的都是谷梁成长中所接受到的来自于家庭的压力。她几乎完全忘了谷梁很小很小的时候的事。
谷梁没有表现出过人的天分和自律的时候,也曾经是个会咯咯笑的小宝宝。
记忆就像是被封锁在囚笼里的困兽,一旦找到了钥匙,就能解救。
谷梁的妈妈就想起了很多很多谷梁很小时候的事情。
两岁或者三岁之前。
项扬听得哈哈大笑。
两岁的谷梁会给妈妈表演用筷子吃奶豆,吃完还会很认真地说“谢谢大家”。
他也会热心地帮助别人挑选好吃的草莓,他会很认真地把每一个草莓都尝一尝,然后把最甜的一个送给妈妈。
他还会时不时地给老套的爸爸献上一段脱/衣热舞。
……
妈妈这才想起,原来谷梁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也很活泼,也会闯祸,也会想要吃棒棒糖。
也会拥有平凡跟快乐。
谷梁的电话响了,他出去接电话。
谷梁的妈妈就继续给项扬讲谷梁。
爸爸在孩子成长当中的某些阶段,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在那个特定时期,他们是孩子的榜样,是英雄,说他们是孩子心中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通晓天下事的神也不为过。
谷梁自然也不例外。并且,他的这一时期还格外的漫长。
他一直信任并且尊重自己的爸爸。
从他三岁开始就听爸爸的话,不出去玩了。
每天在家里练字、学画、拉琴、提前学习小学低年级的课程。
同龄小朋友还在扒拉手指头的时候,谷梁已经去参加数学竞赛了。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优秀孩子。
也是个没有童年的孩子。
谷梁的妈妈有时候会想,如果不是她在谷梁刚满三岁的时候心血来潮教了他一首古诗,那么一切是不是又会变得不一样了。
谷梁一直在重压的环境中成长。大部分孩子的学习目标可能是考第一或者考进前三名,谷梁的目标是满分。
他的目标不仅是要成为最好的那一个,还必须是最完美的那一个。
或者说这不是他自己的目标,但是,是他必须要做到的事。
……
谷梁站在檐廊下发呆。多年养成的良好生活习惯,让他没有染上任何不良嗜好。所以,当他觉得郁闷的时候,连抽一根烟抒发一下情绪都没办法。
项扬走过来,站在他身边。
项扬:“在想什么啊?”
谷梁就突然跟他解释:“不是不想好好相处的。”
就像是所有要跟自己的另一半交代家境的年轻人一样,谷梁也忐忑而局促地跟项扬讲述了有关于他自己。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前的地面,“……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相处。”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不对我笑的,我以为他们不喜欢我。”
有很长一段时间,谷梁爸爸从不对儿子笑,也以“慈母多败儿”为理由,要求谷梁妈妈不能总是在谷梁面前表现得那么和蔼可亲。他认为这样会让孩子变得很难管教。他认为,既然谷梁是个天才,那作为家长就更要对他负起责任。玉不琢不成器,这么好的苗子,当然不能耽误在他们手上。
谷梁爸爸对于谷梁的要求严苛到各个方面。项扬曾经觉得谷梁是被绑在直尺上长大的孩子,事实上可能比那还要夸张。
谷梁小时候完全理解不了,为什么别的小朋友作文里的家庭氛围会是“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也不明白他们周末为什么总会有“公园游记”。
小时候的谷梁每天像个小机器人一样,按照严格的程序执行命令。他感受不到快乐,却也没有不快乐。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谷梁,性格自然不合群,他也几乎没有什么朋友。
谷梁知道自己是个很不受欢迎、很不讨人喜欢的人,如果爸爸妈妈也不喜欢他,那他可能就是世界上最孤僻的人了。
于是他放弃了想要交朋友的想法,越发地一门心思钻研学习。
他想,至少也要成为让爸爸妈妈满意的孩子。
“小机器”第一次付出感情,是在一只小兔子身上。
有一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他捡到了一只兔子。
一只受伤被抛弃的家兔,通体雪白的毛,被染红了一大片。它的前腿受伤了。
谷梁觉得他不一定非得有一个人类朋友了。
谷梁希望他可以跟小兔子建立起友情。
那段时间是他童年里为数不多的轻松时刻。
他每天放学路上都会给小兔子采最新鲜的槐树叶子。冬天会跟妈妈商量,要地里长势最好的那几棵大白菜。
他一直都很细心地照顾着自己的好朋友。虽然严格的爸爸认为那是“不务正业”。
变故就发生在他刚上高中的那一年。
学校离家远,为了节省时间,爸爸要求他住校。
他则委托爸爸帮忙照看兔子。
有一次他数学没有考到满分,打电话给他爸,刚说完分数,他爸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周末回家的时候,他的兔子不见了。
谷梁第一次用很冲动的语气质问爸爸,为什么答应别人的事情却不做好。
爸爸气急之下就说谁让你没有考到满分,兔子被我剥皮吃掉了,那又怎么样,小兔崽子我为了培养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居然为了一只兔子跟我顶嘴。
之后的日子又都回到了从前。
看似平静,实则一潭死水。
搅动这潭死水的是妹妹的出生。
谷梁跟妹妹相差十六岁。
谷梁也很喜欢妹妹,但妹妹的到来让他产生了一种“原来他是被讨厌的人”的感觉。
可爱的小不点儿总是更能得到关爱和宠溺,爸爸在观察了妹妹一段时间,认为她没有任何过人之处之后,就把她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对待。通常都是,他在这屋严厉凶狠地批评过谷梁之后,转头就会带妹妹出去学骑车。
谷梁这辈子大概只叛逆了那一次。
在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
他爸老早就帮他规划好了未来,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省吃俭用帮他攒了一笔钱。
他生活的每一步好像都在严格执行着他爸的计划。
这一次他想,或者还有别的出路。
然后他就对他爸说,“我是个同性恋,你这种规划,至少现在,在我们国家,是行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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