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的硬的景色在陈雾眼中逐一登场,他平时很少拍照,这次都没忍住的拿出了手机。
“当——”
沉而悠远的声音穿过被晚霞披盖的园林,闯入陈雾的耳中,他举着手机有点茫然:“怎么还有钟声?”
晏为炽道:“老宅有个寺庙。”
陈雾:“……噢。”
四月的风不燥不凉,陈雾把随风晃的头发压了压,不让它们跑翘:“那敲钟是?”
“家宴都会敲。”晏为炽拉着他拐进一条长廊。
明艳的大红色调柱子与古朴的雕画铺满了长廊,画上有花草,有山河,有骏马……在长廊上走动能让人体会穿越到某个朝代,惊心动魄。
陈雾想问什么就问,晏为炽不会不耐烦,能回答的都告诉他了。
长廊尽头站着个人。
陈雾还没问,晏为炽就说:“是管家。”
快走近的时候,陈雾发现管家很年轻,也就比他大几岁,他惊讶道:“以前我去大院面试,听人说这里有个老管家,这也不老啊。”
晏为炽朝管家昂首:“先不过去,我要去药园一趟,让那边把门开了,清一下人。”
管家应声离开。
“他是老管家的儿子。”晏为炽告诉陈雾。
陈雾点点头:“原来是子承父业。”
晏为炽松开牵着陈雾的手,剥了颗薄荷糖放进口中压制烟瘾,而后又去牵他:“老子还在当值,请假了。”
陈雾没有在这上面多问什么:“阿炽,你父亲今晚会出现吗?”
晏为炽:“嗯。”
陈雾走下台阶,走进一个秀丽的庭院:“那你母亲呢?”
晏为炽:“不会。”
“她不喜欢人多,就可以不用来。”晏为炽看一眼天色,加快脚步。
陈雾被他牵着也走快了点:“别人不行吗?”
晏为炽落后半秒:“前面就是药园。”
老宅的药园有大院的三个南园大。这会儿太阳要落山了,再晚点来光线就不好了。
陈雾目瞪口呆:“阿炽,你家真有钱。”
走了一路见过各种雕梁画栋顶多就是拍照,面对外行眼里的普通花花草草反而给了这个评价。
晏为炽在药园中间靠西的亭子里坐下来:“你看你的,我在这等你。”
陈雾这一看就是个把小时。他不知道晏家老小早就到了。
晏为炽也不催陈雾,见他看够了才起身过去。
“我下次还想来,可以吗。”陈雾用纸巾擦着手上摘花叶留下的脏污。
晏为炽把他的眼镜调正:“不如直接住进来?”
陈雾认真地想了想:“那还是不了吧,太大了我怕上学迟到,放学回来走得腿酸。”
晏为炽:“……”
这会儿晏家老小都在自家院子里等着。
一个院子住着一家人,隔得很远,喊破喉咙都不会听见的距离。
晏为炽带陈雾走到“琅月阁”的时候才想起什么,后悔选这个条路去厅堂。
完全可以走其他路。
琅月阁门口,季明川立在一簇五颜六色的鲜花旁,萧萧肃肃如芝兰玉树。失去了孩子,还有更多更大的东西,他却跟没事人一样向晏为炽打招呼,“小舅。”
一副完全融入了庞大的晏家,接受了辈分的复杂,以及自己跟晏为炽的舅甥身份。
“哥。”季明川在新的立场站稳,游刃有余地对着陈雾淡笑,“那晚在宴会上没和你说上话。”
陈雾垂头跟着晏为炽往前走。
季明川自顾自地往下说:“真是物是人非。”
“你现在还觉得我那时候不回去上坟是不孝吗?”季明川紧跟着就是一句。
陈雾停了下来。
季明川等他回头,说点什么,比如道歉。
但他没有,没说话,也没回头。
从头到尾都没理我。
错了还不敢承认,这就是我的哥哥。
只差一点就能控制在自己安排的世界里随意拿捏,一朝大意,棋局上的局势就翻天覆地,从此怕是再也不会有那种机会了。
“明川。”琅月阁里传来惶恐不安的喊声,“明川!”
“来了。”季明川拍了拍站了不知多久蹭到裤子上的花粉,转身进了琅月阁。
晏家的厅堂充满了辈分阶级。
老掌舵人的子女跟他在一个厅,风格最为朴素。
其次是子女的配偶,风格开始往华贵上走。再是子女的子女,那家具摆设就称得上奢靡了。
如果子女的子女里有结了婚,生了下一代的,那就再去更偏的厅堂。
就是这么简单直接的排位方式,晏家代代延续至今,无人敢反驳敢造次。
老爷子在位太多年了,那股威压深入晏家人的骨髓,从婴儿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开始到死亡,一生都活在晏姓带来的尊荣与控制里。
陈雾第一次来老宅,路上还算轻快,然而他坐在厅堂不到两分钟手心就出了汗。
这还是老爷子在屏风后没露面的情况下。
桌上人不多,晏为炽的哥哥姐姐如今就只有六七个了,包括坐轮椅的晏二爷。
除了破例出现在这里的陈雾,还有应该在第三厅的季明川。
陈雾能特殊,是因为晏为炽,至于季明川……
晏三姐几乎是攥着儿子的手。
很家常的菜色,却都显得精致。就餐时众人都不谈话,餐具不磕碰,咀嚼没有声响。
陈雾垂着眼睛安静地吃着碗里的菜。
佣人们给大家端上来一小碗甜汤,轻手轻脚地有序做事。
就在这时,季明川冷不丁地开口:“我哥吃不了红枣,他吃了肠胃会不舒服。”
自然又沉闷的气氛瞬间破冰。取而代之的是微妙的怪异。
屏风后不见声响。
晏岚风若无其事地用餐,其他人也没有把视线往陈雾,晏为炽,季明川三人身上挪动,都在吃自己的。
但心里是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
佣人没手足无措,她镇定地确认:“陈先生,你吃不了吗?”
“没事的。”陈雾拿着勺子从甜汤里舀了一颗红枣,
晏为炽抓住陈雾的手:“不能吃就不吃。”
话落,就着他的手把那颗红枣吃掉,叫佣人把甜汤换掉。
陈雾飞快瞥了眼绷着脸的晏为炽,他抿了抿嘴,蹙起眉心去看斜对面的季明川。
对方在吃母亲夹的菜,置身事外。
这顿饭晏为炽吃得很烦躁,几次都想撩碗筷走人,陈雾把手放他腿上拍了半天,他才坚持了下来。
晏为炽把陈雾拉到厅堂后面的和园殿,踏着木楼梯上了寂静的二楼,克制着怒气道:“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我都不知道你吃不了红枣。”
陈雾睫毛抖了抖,不是很确定:“平时可能,大概没吃到……”
“那你不说。”晏为炽要被他气死。
“没吃到就没想起来说。”陈雾唉声叹气,“而且也不是多大的事,我能吃,只是吃多了才会拉肚子。”
晏为炽眉头打结。
季明川故意找事,谈不上多么大阵仗。
就是不痛不痒的扎他一刀。
还真是对方说的那样,除非死了,不然真就没完。
“阿炽,我想去上厕所。”陈雾憋很久了,他来的时候关顾着看设计庄重又不失精美的园林,后来又一头栽在药园里面,再就是厅堂家宴,差不多到极限了。
晏为炽无奈:“在楼下,我带你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陈雾小跑着下楼,边跑还边喊,“有什么话等我上完了回来说啊,你别自己乱想。”
“呵。”晏为炽没好气地笑了声,他才不会乱想。
晏为炽趁陈雾上厕所的功夫从烟盒里拔了根烟出来,他走到阁楼那里,咬着烟蒂漫不经心地往外看去。
被花树拥簇的曲廊上有个人影,晏二爷的女儿刷着手机往这边来,欢喜地跑过去,“小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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