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宗庭问:“落枕了?”
丛安河捂着脖子,笑容妥帖地紧紧领口:“着凉。”
大夏天寒气入体,离谱程度堪比青天白日撞小鬼。
他有意糊弄,丛宗庭也当作自己眼盲心瞎,没说什么。
两人你来我往打起太极,体贴话没少说,始终没进正题。丛安河正想和他聊聊戚不照,却被打断。
晚餐的时间,空腹喝了三杯茶。
不愧是在手术台边上一站十多个小时的男人,下盘真稳。丛宗庭身体健康,面色沉静:“你让我查的事有结果了。”
小区门口有中餐厅,戚不照打包一份大份肉蟹煲加年糕,配招牌莲藕马蹄汤和两笼烤鸭包。
他拎外卖回家,Chad等在玄关,噼里啪啦地唱起歌。一个机器人,硬搞出夹道相迎的效果。
丛安河也换了身衣服。
戚不照易感期发作突然,筑巢时他的衣服有一件算一件全围起来,最后领带脏了,衬衫褶得不成样子。
翻来翻去只有白T能穿,勉强替换那件领口大敞的丝质睡衣。
衣帽间有幅全身镜,换衣服才看见脖子和锁骨新鲜的吻痕,不瞎都能看见。他在丛宗庭面前胳膊都举酸,藏了半天也不知道在藏什么。
饭端进餐厅。三人围坐,丛安河两条胳膊安分放在桌上。
他后颈腺体上咬痕叠吻痕,看一眼都觉下流,何止乱七八糟。
“爸,我想早点带他见你的。最近情况复杂,没找到合适时机。”
正经话题,要认真听。丛宗庭放下筷子。
丛安河牵起戚不照的手,十根手指缠扣在一起。第一次见家长,这动作其实过火,但他只能这样抓住他,以表忠诚与坚定。
“他叫戚不照,如您所见,是alpha。”
丛安河眉眼舒展,一如他对外展现的所有,柔软却郑重,
“我们在恋爱,谈了两个多月。可能听起来有些草率,但我想和他走下去,共享我余下的生命和时间。”
好直白,真情流露来在意料之外。巧舌如簧如戚不照,此刻变成一支哑火的漂亮炮仗。
表白真诚,丛宗庭面色却微沉,带种复杂的试探:“这是你第一次带人见我。”
戚不照攥住他,紧紧的。
这双手从来漂亮凶悍,稳到世界倾覆也能给他提供柔软坚固的巢穴,但这一秒用力到关节都发白,不易察觉在颤动。
丛安河安抚地揉弄戚不照的指骨:“我很认真。”
丛宗庭审视这位年轻俊美的alpha。
不照绮罗筵……名字很好听。
皮囊美丽,富足的底蕴带来从容,他游刃有余,得体且优雅。
一双眼锐利,有欲望,但精于控制。
是攻击力十足的野兽……丛宗庭想到进门时丛安河跟他抱成一团,又觉得爱能驯化兽性。
“你感情的事我从不过问。”丛宗庭语调沉缓,“但你既然把他带到我面前,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希望和他缔结一段不被法律认可的婚姻关系,并且希望得到我的认可。”
丛安河点头:“就是这样。”
丛宗庭沉默良久:“我以为你会像我。”
丛安河无奈:“我以为我的情史已经充分证明,我跟你存在根本上的不同,比如取向。”
喜欢omega的alpha,和曾经喜欢beta的alpha,确实很有不同。
丛宗庭摩挲碗沿,强敛下什么复杂情绪。
他酝酿太久,让人感到不安。最终轻笑一声,陈述道:“我没教好你。”
对于早年丧偶的单亲父亲,一手把孩子拉扯大。这话太重。
丛安河设想过很多种丛宗庭面对戚不照的场面,独独没想过他会用这样自我否认的方式批判他的过去。
比“我不同意”来得伤人,失望伴全然的不理解,将他人生交出的半张答卷划上残酷的叉号。
“……爸。”
这让丛安河感到迷茫。史无前例的。
戚不照打断:“叔叔,我有话要说。”
丛宗庭看向戚不照,发现他的面容此刻变得格外沉静。
似乎人都有几幅面孔,分开时独立,粘在一起便撒娇犯蠢。丛安河上场时他安静地做一张阿尔戈斯盾牌,丛安河退场他就会变成无坚不摧的大马士革尖刀。
戚不照身上那种散漫是很漂亮的,它意味着强大,靠绝对的信心支撑,有打碎重来的勇气。但此刻那些包装般的粉饰悉数退去。
他年轻,只有二十三岁,刚踏出学校大门。
繁华遮人眼,权力和无尽的富贵,他生长在这种环境,伸手便有人递来利刃或宝石,却在无数条岔路上选择和主流背道而驰。
“我的专业是武器学,内容涉密,不方便多说。今年年初,我跟导师去南非做项目,从比勒陀利亚到达开普敦的第二天,我和团队被当地武*装劫持。”
戚不照颈侧伤疤显眼。
“关了太久,环境不好。导师年纪大,没熬住,为了活命,我生吃过腐肉。食道炎,胃痉挛……我可能会死,可能不会,救援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不清楚。在那里单兵作战分数高也没用,比不过三把精装AK。
“我不想死。
“走前我看过他的演出,给他送过花,但他不知道那是我,可能永远不会知道。我很后悔,让我不甘心的事不多,这算一件。
“所以入境的第一天,我在医院睁开眼。”
天花板苍白,灯罩里凝着的钨丝像成群的飞蛾尸体。
戚不照神色很淡:“我想,我要去见他。竭尽所能。”
被震住的显然不止丛宗庭。
强烈的不可遏制的耳鸣贯穿而过,丛安河有一瞬心跳早搏。
他问过的,关于疤痕。
但他的答复简略到无从抓取,语气轻松到像刚调完情,或做一场爱。
生死攸关。
丛安河突然想,如果他没能回来,那这辈子就是错过。
做假设没有意义,丛安河清醒地感知到庞大的恐慌将他攫取,心悸到胸口发闷。
想问“为什么不告诉我”,张嘴却变了样。
“爸,”开口时声音都不稳,丛安河向丛宗庭展示他下流的后颈,“你看,我一个alpha,被alpha咬成这样,估计也没什么beta和omega愿意要我。还有网上,我名声好烂的,人见人骂,完全没有市场。”
丛宗庭眼角抽搐,见向来稳重绅士的儿子当面挂在戚不照身上,一副天荒地老的架势。
“总之,”丛安河总结,“您打骂随意,但分开不行。我就认定这么一个,就像你认定我妈。死都不换。”
像余珂之于丛宗庭。
他曾恐惧那些让人变得软弱的情绪,钝刀割肉,不比漂泊一生磨人。
可或许他真的极像自己的父亲,百分之五十的基因,足够让他明知前路还要一头撞进去。
最坏不过重蹈覆辙,他没什么要怕的。
戚不照眉眼低垂,像洇开两团淡淡的墨迹。
怀柔不行就来硬的,戚不照强势切入。
“叔叔,我家里人知道我的情况。我毕业没选择留校,计划做军*工企业,如果您担心alpha关系没有法律保障,我可以把除启动资金以外,名下所有动产不动产、信托基金分红,过到丛老师名下。”
一开口连吓两个人。
丛安河捂他嘴,说不同意。
戚不照越郑重,丛宗庭似乎越心梗,他打一个暂停的手势,撑额头缓了好半天。
下定某种决心,丛宗庭深深看一眼丛安河,眼神相当复杂,才开口。
“我本来没打算让你这么下不来台。”丛宗庭异常冷静,“但这孩子没说假话,他很爱你。我不能纵容。”
丛安河只听懂强烈的反对:“爸。”
“我以为你很像我。我教出来的孩子,谈几次恋爱我不去管,可尊重,真诚,责任,这些最基本,你必须要做到。是我做得不好,没能及时发现并矫正。”
丛宗庭看向戚不照,字字清晰,
“孩子,你们交往两个多月,你知道他在外面还有别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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