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羽像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什么?”
牧汉霄要带着他离开房间,牧羽却忽然不知哪来的力气强硬甩开了男人的手。牧汉霄身形一定,再次看向牧羽时的目光已充满危险,甚至极少见的暴躁。
“别烦我了。”牧羽累了。他懒懒坐在床边,对男人说:“我都不找你了,你怎么还要跑来找我?麻烦你好好过你的夫妻生活去,别管我和哪个男人谈恋爱,我们互相放过对方,谁都别打扰谁的私生活,行吗?”
牧汉霄声音冰冷:“你想和哪个男人谈恋爱?”
“看着顺眼的,贴心的,我喜欢的。”牧羽答,“都好。”
牧汉霄站在牧羽面前。牧羽抬眸看向他,忽而温柔笑了笑。
“哥,你放心,我不喜欢你了。往后我也不会再缠着你,闹你。你想过理想中的生活,你想有个美满的家庭,我都忠心祝福你得偿所愿。”牧羽温软着声音说,“我不会爱一个变心的男人,这辈子都不会。”
牧汉霄的指骨发出咔哒的脆响,简直像暴力的前奏。他几乎冷笑起来:“‘变心’?”
牧羽讥讽道:“不然呢,这个说法有错吗?牧汉霄,我早就知道你想上我了。你以为我看不懂你的眼神?我17岁的时候你就想上我,你想要我,但你不敢说,不敢承认,你只敢乖乖待在你作为大哥的壳子里,做你那些所谓的该做的事!”
他红着双眼充满恨意:“就当我年纪轻不懂事瞎了眼,竟然在你这种懦夫身上浪费时间,现在想想我会喜欢上你也不过是因为我当时可怜,谁来对我好我都喜欢,你以为你有什么特别?你不过是凑巧站在那个位置上而已,实际上谁来都一样。不过有一句话你说得很对,当初我就不该被送来云海,我宁愿在十岁的时候就那样死在白哈尔湖的湖底,也不想再倒霉遇到你这种混蛋!”
牧汉霄霍然扼住牧羽的咽喉,牧羽被强迫仰起脸,他咽喉脆弱得不经蛮力,挣扎不过牧汉霄,很快就窒息得眼泛泪光。牧汉霄从未如此暴怒过,比起六年前牧羽执意离开那天更失控,他那表情简直想杀了牧羽,再一把大火烧了这座纯白的水晶宫。
“你说得对。”
男人粗喘着,呼吸炙热滚烫,像有一只狰狞的野兽从牧汉霄的身体中挣脱而出,撕扯得一具人形脱皮毁骨鲜血淋漓也要把牧羽死死按在爪下啃食。牧汉霄盯着牧羽的眼睛,神经重重地跳动拍打太阳穴,是某类激素再度到达峰值的警报信号。他闻到牧羽身上清甜熟悉的淡香,手心触碰的皮肤柔软温热,隐隐地战栗,就像他蛰伏黑暗锁定的被捕食者,身体的每一寸都被探明摸清,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发丝,手指,睫毛,一丝一毫情绪的游移,刀刻烙印在大脑深处接根连骨,成为身体的本能。
“你说得很对。”牧汉霄抓着气若游丝快晕过去的牧羽,血丝蔓上他的眼珠,那张雕塑般的面孔裂开一条扭曲的裂缝。
“我就是个混蛋。”
第24章
云海。
浴室水声停止,牧汉霄系着睡袍走出来。睡袍衣领大敞,水珠淌下他的胸口。他走进书房,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腕上的深色佛珠串轻轻摩挲。
这是很久以前母亲向庙里的主持为他请来的一串佛珠。 和尚说他心火旺,血热燥,天生易犯不常,动辄杀伐气重。母亲希望他“静”,开光的木质佛珠能够让人安宁心神。
牧汉霄也的确静了下来。
他取下佛珠放在书桌上。抽屉里有药,有助于他在某些时候控制情绪,或达到一定安眠的效果。但他已经有一阵没服用了,或许是忘了。
牧汉霄从上锁的抽屉里取出一串钥匙,离开了书房。他进了电梯,电梯门关上后按下某个按钮,指纹录入。接着他按下一楼的标志,电梯开始下行。
电梯抵达一楼,没有停下。显示屏不再显示数字,电梯在大概负二层的位置停下,牧汉霄走出双开门。
灯随之感应亮起,一个深灰的巨大空间被照亮,如黑夜中一枚灰白的眼睛。地下室的架空极高,灯光随着白天黑夜的变化而明暗,光幽暗如远星,映照得地砖雪白冰凉。墙壁四周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玻璃暖房,暖房中鲜嫩的植株生长,在人工的水汽和照明下盛放出柔美的花朵。星点的光芒在偌大寂静的空间落下错综的光影,令人仿佛置身一座星空下的迷宫。
要在地下修建一座绝对封闭又能自由呼吸的空间对牧汉霄来说不是难事。这个地方再适合他不过了,光,水源,适宜的风和时刻滤换的新鲜空气,绝对的无人打扰,一切都柔软舒适。他太脆弱了,必须也只能待在这里。
牧汉霄走过前厅,模糊的光令他像穿梭在黑暗中的魂魄。墙角里坐着一只巨大的玩偶熊,玻璃柜里一轮美丽的月牙船静静悬挂。那是他送给牧羽的十七岁生日,之后所有礼物都被牧羽遗弃在了云海。
如今它们都在这里,像从前一样陪伴它们的主人。它们的主人是个害怕孤单的小孩,好像没有人陪伴就会枯萎死去。既然如此,当初他为什么放牧羽走?
他当然要放牧羽走。把一个私生子锦衣玉食地养大已是仁至义尽,他永远不会是这个家的一部分,所以必须走得越远越好,最好再也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
整个地下室被推倒重建,上下打通。工程推行了半年后,他去了趟美国。他去办公事,会议结束后,司机依照他的指示停在国会大街的路边,他盯着不远处一排小别墅的其中一座,手中的烟燃尽了,点起一根。如此反复直到落日斜阳西下,车才启动开走。
规训不仅是庞大家族必要的条例,也是一切都不至偏颇的手段之一。受欲望驱使的是兽类,只有人才懂利益和规则。违反规则的人若不得到修正就会出局,就像脱离正轨的人离群饥饿脱水而死,离经叛道的人受万人唾弃而终。
牧汉霄抬手用钥匙打开门,里面是一条无光的走廊。走廊尽头还有一扇门,墙顶前后的摄像头亮着无声的光点。牧汉霄输入密码,门打开了。幽暗的水蓝光芒流泻而出,房中水流波纹静静摇曳,雪白的墙中内嵌一块巨大透明玻璃,深海般的水在环形造流系统的推进中涌动。恒温的模拟海中,透明的水母缓缓漂浮,伞状体收缩、舒张,柔软透明的触手漫无目的地飘荡,光照跟随现实时间发生变化,此刻光照变成蓝紫色,水中成为一片落幕的夜空。
他曾教过牧羽潜水。他们朝夕相处多年,牧羽从他这里学了很多东西,包括抽烟。他们在潜水的时候偶遇一只透明的水母,他把想靠近的牧羽拽回来,上岸后把人教育了一番。牧羽惊叹于这种生物的极端美丽与危险,后来大学期间还参加过一次海洋画展,画展的主题就是水母。
牧羽在成年后展现出不同于以往的社交能力和外向性格,不仅成绩优异交友甚众,还很快与朋友创办公司。他的住处总是灯火通明,他喜欢开一辆银灰色的跑车,周末常常与公司的几位创始人外出聚餐。他在冬天时喜欢穿一身白色,每天的帽子都不重样;夏天他则喜欢穿着拖鞋上街,早晨端着杯咖啡边喝边上车,进出总是背着他最喜欢的书包。
那几年里,他视线里的牧羽好像永远都是那个十七岁的少年,没有变过。
他的地下室断断续续建了几年。他一度想停下这个无聊的工程,他知道地下室一旦建成就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荒谬的存在,昭示着某种无人知晓却高高悬在他的头顶无法忽视的含义。这存在是一个黑洞,安全距离以外肉眼不见,一旦降临却会吸入搅碎一切,摧枯拉朽毁灭根基,重构牧汉霄本人存在的意义。
静谧的深蓝空间中央,轻柔的深色帷幔自穹顶垂落交叠,像水母的触角裹住一张床。牧汉霄掀开帷幔一角,里面床被凌乱堆叠,枕头四处散落,一双纤白的脚露在被子外面。
牧羽睡着了。他在被关进这个房间后大闹一番,摔了房里所有可以摔的东西。后来他终于累了,蜷在床上疲倦睡去。
牧羽睡着时很安静,总要抱着点什么,脑袋埋在枕头里。他的睫毛纤长,耳根都雪白,像只一尘不染的人偶。牧汉霄维持着掀开帷幕的动作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的牧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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