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为吸引些海外人才,中国官方曾大张旗鼓搞过一个“千人计划”,号召海外的学者们任职于中国高校。当时经鸿就隐隐觉得不妥,而后果然,几年后,参加过“千人计划”的教授们、科学家们,其中多人先后因为“经济问题”等被FBI逮捕,比如“以虚假的账单向校方及IEEE报销旅游等开支”“申请了科研经费可款项并未用于学校”,明显是杀鸡儆猴,许多美国高校也被勒令严查华人教授的“兼职”,一经发现即可开除。
再再比如,因为最近“加征关税”,这段时间他认识的实体老总们的担忧。
经鸿从事IT行业,于是当时他想到的是日本芯片,他知道这东西的巨大威力,也理解老总们的巨大担忧。
20世纪60年代,美国人力变得昂贵,日本抓住电气浪潮大力发展家电产业,诞生出了索尼等等一系列的家电巨头。家电业的快速发展大大促进了半导体的市场需求。全球的半导体产业发生转移,从美国转向日本,日本一度占据到了50%以上的市场份额。
紧接着呢?
通过两次钓鱼执法,美国逮捕日立以及三菱公司涉嫌窃取商业机密的两名日本工程师,并将这个作为理由,派美国人入驻两家日本企业担任高管,“进行监督”。
再接着,1986年初,美国裁定日本芯片存在倾销的行为,对日本征收了100%的反倾销税并签订了无比苛刻的《日美半导体协定》。与此同时,对韩国的相关产品却只征收不到1%,大约是0.75%,大力扶持韩国。于是,《日美半导体协定》签订一年后,韩国三星半导体首次盈利。
再加上1985年那要命的广场协议,日元对美元大幅升值,日本的半导体产业迅速失去了竞争力,衰落了下去。
当然,日本也未坐以待毙,搞起了“对外投资”,5年投了1700亿美元,扶持了马来西亚和新加坡的半导体、菲律宾的工业元件比如电容、泰国的汽车和硬盘,投出来了“亚洲四小虎”。
现在呢?很多东西一模一样。
普通企业担心被加征关税,而他们这些科技企业涉及到的更多、更广,比如技术、比如数据,要担心的只多不少。
从十年前那第一款拥有国际影响力的中国软件“网际快车”开始计算,他们一年年走下来,短视频APP以及平台、几个跨境电商平台……在海外的下载量越来越高,影响力越来越大,于是终于,到了这个矛盾爆发的重要关口。
要说“不理解”,其实也没有,事实上很容易理解。
一个弯儿都不用转。
经鸿又突然想起来了他当年在斯坦福时,他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室友曾讲过的一个故事。
叫巴别塔。
是《圣经·旧约》里面的一个故事。
人类在古巴比伦的附近联合修建一座可以通往天堂的高塔。为阻止人类的计划,上帝让所有人说不同的语言,叫人类无法听懂对方的意思、也无法表达自己想法,无法沟通、无法合作,巴别塔因此失败了。
现在,亿万年过去了。
可在一部分人的心里,巴别塔的梦依然还在。
过去材料是砖石,如今是科技。
他们仍想联合起来,想用人类的智慧、人类的科技筑起一座看不见、摸不着的高塔,幻想着,或者说妄想着,等巴别塔建成以后,人类便有了通天的本领,由高高的某个地方俯瞰世界,了解自身、了解世界、了解一切,从而不再弱小、不再无力,不再被未知的东西玩弄,并由此改变人类只能臣服的命运。
可亿万年过去了,语言早已不是障碍,人类却依然建不成巴别塔。
人类永远也建不成巴别塔。
第67章 江湖水深(二)
晚上,经鸿回到“家”的时候,周昶已经在等着他了。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一见到周昶,经鸿的心又落定了些。
也许因为对方是爱人,也许因为在最近的事情上面,他们再次是“盟友”了。
周昶亲自打开门时,经鸿竟没立即进去,就站在门口看着周昶。
周昶也没急,就垂着眼睛,也看着经鸿。
他们静静注视片刻,目光幽深,像夜晚的海。
中间有两三次,经鸿好像想问什么,但最终没问。
然而,在这一刻静静注视中,在经鸿的欲言又止中,在周昶明明知道经鸿想要问些什么,却并未追问、亦未回答的沉静中,两人心里都有了答案。
周昶,也被官方约谈过了。
倘若协议无法达成,泛海、清辉等中概股的“退市”即进入倒计时。从这条法律的公布开始计算,三年之后,也就是2022年年末,他们就要被退市了。
良久之后周昶终于让出来了一条路,他拉着经鸿的手腕,道:“进来吧。外边儿冷。”
经鸿点点头,走进去。
经鸿一边上楼梯一边解领带。今天因为要被约谈,经鸿着装颇为正式。
然而走到楼梯拐角处时,经鸿明显愣了一下。
拐角处的白墙上面静静挂着一幅画。
竟是他们二人在匈牙利的大街上看见过的——两个男人在接吻,一个人背对画外,另一个人被挡住了。整幅画面的中心就是一大片光裸的背,年轻而结实。
经鸿记得,当时自己打趣地问“周总看什么呢?”而周昶,一边眼睛仍然望着,一边回答“他的后背像你。”
现在,这幅画的内容与记忆中一模一样。后背是一整片,白花花的,覆着肌肉,有弹性,有力量,有漂亮的肩膀、舒展的蝴蝶骨、浅浅的背沟、收窄的腰肌和明显的腰窝。而这样的一片背上正覆着两只男人的手。那两只手骨节分明,死死按着爱人的背,指尖颜色泛着白。
“你……”经鸿问,“你之后又买下来了?”
“嗯。”周昶说,“当时就买下来了。经鸿,换好衣服下来,咱们一起喝一点儿?”
“……???”经鸿默默看看周昶,有些疑惑。
他与周昶并不嗜酒。经海平在家里时常常自己啜一点儿,可经鸿并不是,他就只有在聚会场合,或者遇到纪念日时,才会喝点儿。不少老总因为压力喜欢喝酒,甚至还有吸-毒的,然而经鸿最喜欢的状态一向都是“清醒”——清醒地工作着,清醒地生活着,他认为,人类最有智慧的时候,必然是清醒的时候。
经鸿知道周昶肯定了解自己的这些习惯。
“不记得了?”周昶在楼梯下看着他,声音依旧带着磁儿,说,“真伤心。今天是马尔代夫那一夜一周年的纪念日。”
“……啊。”经鸿恍然。
不过……
经鸿看着周昶,问:“那也算重要日子?”
“当然算,”周昶回答,“无比重要。第一次,我们接吻、抚-摸、磨蹭、射给对方。”
经鸿看着周昶,好笑似的,摇了摇头,一边继续往楼上面走,一边说:“行,等我会儿,我马上换好衣服。”
周昶说:“嗯。”
不出经鸿的意料,今天晚上的葡萄酒并非什么顶级好酒,而是与那晚上一模一样的,加州NAPA的“啸鹰”。
连年份都一模一样,99的评分,相当高。
“记得么,”周昶问,“你那天当落跑甜心时,因为16刀耽误了。非要问那16美元的去向。”
经鸿一哂:“记得。被追上了。而后我说,‘假期的事,就留在假期里吧。’”
二人再次对视。
熟悉的眉眼——依然对于自己有着致命吸引力的眉眼。
好像又回到印度洋边。
周昶舌尖有点儿燥,抬起手腕,喝了一口红葡萄酒,眼睛却仍然透过杯子看着经鸿。
经鸿也喝了一口,用同样的方式。
在这样的氛围当中,经鸿竟然放松下来。白天的紧张、愤懑,在这一小间餐厅当中,竟然是渐渐远去了。
他感受到了他自己的情、他自己的欲,而不仅仅是责任、不仅仅是重担。那些情、那些欲,时隔一年仍旧如此鲜明、如此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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