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静地推门而出,让人不要进去打扰,大帅已经休息了。
胳膊搭着外套,衬衣解开两颗扣子,杜恒熙步伐稳健,一路穿过七弯八折的走廊,再下楼,经过大堂,鸦*膏的甜香留在身后幽幽萦绕。
他暗暗屏息,门童弯腰替他打开门,走进空旷的郊野,顶上星月交辉,他深吸一口空气,走到无人可见的地方,才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手在抖,心脏在狂跳。
坐进车内,黑暗中,苍白的脸上没有笑意,他转头望向车窗外,低声说,“我没有为我的国家做过什么,也不信奉什么主义政见,但这里不该由一个瘾君子来领导。”
车辆驶出,遥远的公馆正熊熊燃烧,火光照亮天幕,他将一切都付之一炬。
火舌吞没了他的前半生。
第83章 行路难
车辆顺利地驶出城,通缉令还没跟上。
可是往哪去呢?
今晚的月亮是一个冷寂的圆盘,浑圆明亮,散发着清冷的月辉。
杜恒熙从西装外套里取出一盒纸烟,用颤抖的手抽出一根点燃,吁出一口笔直的青烟,半垂眼睫低低思索一番,“去宛平吧,我想再去找找他,也许我能找到呢。”
车辆没有发动,小石头低声询问,“要是一直找不到呢?”
杜恒熙望着车窗外,露出一抹无所谓的微笑,“那就一直找,找到我走不动了为止。”
他要往金似鸿失踪的地方走,如果非要死不可了,也可以死在去见他的路上。他真爱他,只是从前不懂,有许多事情拦在前面。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就这样放弃,没找到尸体就是一个好消息,他的悲伤抑郁等到了一切落定的时候再爆发也不迟。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永没有落定的那一天,那也好,遥遥的,总不至于是完全的绝望。
又呼出一口青烟,杜恒熙扭过头,面对着城郊浩荡无边的黯淡夜色,月影停留在树梢,“你说他如果没死,现在会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呢?”
眼神幽远,杜恒熙又低声说,“他会不会很怨恨我?”
小石头转回身,背对着,知道自己不需要回答。
果然杜恒熙没有等他说话,用力吸了最后一口,随后手指一挥,把香烟弹出车,转回头。
深色车窗缓缓上升,遮住了男人的眼眉。
杜恒熙低声吩咐,“走吧。”
旅程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他们必须改名换姓的逃亡。
原先的汽车太招摇,出城后他们就找了黑市处理掉,得了一笔现金。杜恒熙身上本来还有不少现钱,但现在钱币贬值的速度太快,昨日还能买一斤猪肉,今天已经连个馒头都买不起了。唯有外币是值钱的,可他又无法上银行通兑,就成了废纸。
抓捕的命令如影随形地追上来,他成了被全国通缉的杀人犯。
摊开一张小报,杜恒熙坐在街边的小吃摊上咬了一口油汪汪的炸圈儿,面前还有一碗洒了花生、芝麻叶、豆腐皮的咸豆腐脑。扫过时政新闻、八卦野史,小报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登了他的通缉令,照片很模糊,还是他刚上军校时拍的。
杜恒熙看到后,有条不紊地把报纸折好,从兜里掏出钱放在桌上,然后把桌上的软毡帽拿起戴好,压低帽檐,脸就藏在了阴影里,他转身走入人群。
回到下榻的旅店,杜恒熙先去找了小二,他从怀里取出药递过去,让其帮忙煎好再送上来。走上三楼,推开门,手里捧着的油纸袋里包了几个肉包。
到床前,小石头前两天突然爆发般的生了病,持续地发高热,请人看只说是伤寒,吃了药却怎么都不见好。为了给他治病,杜恒熙只能放弃山里的搜寻,住到城里。
“饿了吧?起来吃点东西吧。”杜恒熙给一个生病的人买回了肉包,因为觉得那闻起来很香,他喜欢街头便宜而花样百出的小吃。他不是个会照顾人的,缺少生活常识,不得不一点点的学习。
小石头靠在床头,嘴唇苍白地咬着包子,“爷,都怪我不顶用。”他十分惭愧,因为自己拖累了杜恒熙,心里越急病越严重。
“傻瓜,说什么呢,好好休息,很快就能好起来的。”杜恒熙皱着眉看他凹陷的双颊,喂他吃了东西喝了水。
本来开了两个房间,但小石头最近病的严重,杜恒熙不放心,夜里就在软榻上将就一下。
他素有失眠的毛病,睡不着,屋里有人就更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后半夜,模糊听到外头传来一串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他踮着脚走到门边,开了个缝隙,楼下传来低低的人语,很快脚步声向上走了。
楼梯的转角间,模糊能看到深色警服一闪而过。
他面色大变,扭头去拍醒了小石头,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拽起来,“快走,他们追来了。”
什么都来不及拿。杜恒熙当机立断地推开房间的窗户,三楼的高度,所幸底下还有一个成衣店拉起的雨篷可以做缓冲。先把小石头推着往下跳,雨棚撕裂,人掉下去,小石头忍着痛站起来,杜恒熙紧随其后也落了地。二人来不及多想,就往街上逃。
刚冲进屋的警察扑了个空,到窗户前一看,才发现人逃了,连忙吹响了哨子组织人下楼去追。
深夜的街道上一下子喧哗起来,他们在前边逃,警察队伍在后面追,间或有鸣枪示警,无数手电筒的灯光往前方照过来,黑色的人影在粉墙上摇晃混乱成一团。
贴着地面传来轰隆的声响,杜恒熙扭头后看,发现挎斗摩托和警车也加入了追捕的队伍。他浓黑的眉毛一蹙,拽着小石头的手迅速冲进狭窄小巷,巷子七弯八拐,仅融一人通过,一粒子弹打到身边的石灰砖墙,溅起的碎屑划伤了脸。
空间小虽然增加了追赶的难度,却也更难以躲避枪击。杜恒熙转过几个弯后发现再往前都是一条笔直的甬道,一旦跑进去就很有可能被瓮中捉鳖。他左右一看,两侧都是人家的院子,路边种着巨大的柏树,正好可以作梯子翻进去。他让小石头先翻墙进去,自己殿后。
二人动作利索,赶在追捕的人到之前悄没声地落了地。此时夜黑风紧,家家户户虽然都被外头的响动惊醒了,却没人点灯,也没人起来看,仍旧是一片死寂。
杜恒熙贴着墙屏住气,听到外头的脚步声没有丝毫犹豫地继续往前冲,且很快消失在远处。
他稍稍松一口气,转头看到小石头正坐在地上,弓着背把自己蜷成了一团,他走过去,低声问,“你怎么了?”
小石头抬起眼,勉强笑了笑,“没事,刚刚跳下来的时候脚扭了。”
杜恒熙拉开他抓着脚腕的手,果然肿成了一个大馒头,是扭了以后又发力的结果。只是脚扭了倒还好,杜恒熙放松些,他蹲到地上,“上来,我背你走。这里不能久留,他们发现人不见了肯定会挨家挨户地搜,到时候再逃就麻烦了。”
小石头也不扭捏,知道自己逞强只会拖累杜恒熙,延误时间,很顺从地趴到了他背上。
杜恒熙背着人,仍旧是身形灵活地从另一处翻墙回到了巷子里,然后像只惯走夜路灵巧的猫一样消失在了这座城市的角落。
推开一间废弃的老屋,灰尘洒了一地,杜恒熙虽然及时后退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撩开蜘蛛网,用袖子擦了擦灰,他把小石头放在里头的椅子上,“估计城里会封几天,我们先在这躲一躲,等风声过了再走,你也正好养养伤。”
小石头虚弱地嗯一声,垂着头,突而身子一歪,头就落在了桌子上。
杜恒熙伸出手把他扶起来,然后在屋子里翻找一圈,终于找出几根蜡烛,摆到桌子上。他掏出洋火点燃,明亮的火光一照,映出一张因逃亡一夜而十分狼狈的脸。
杜恒熙低头,却模糊看到自己手上有红色的痕迹,很奇怪,抬手凑近一闻,才发现是血的味道。他脸色大变,拿起蜡烛猛地冲到椅子前,赫然发现小石头后背的棉衣已经被血染透了,只是因为穿的厚,所以表面只渗出来了一点。
“你中枪了?什么时候的事!”杜恒熙去解小石头的衣服,想要检查弹孔的位置,看能不能处理。可手不住发抖,解了半天,一颗纽子都没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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