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希望有更多彷徨于黑暗中的人能够像我一样,可以在迷茫之时得到救赎,能够认清脚下的道路、能够自由地随心所欲、能够迷途知返──
只是可惜太晚了。
江裴遗再也听不下去,滚烫眼泪一瞬间夺眶而出,他起身咣咣地用拳头砸着房间的木门:“舒子瀚!舒子瀚──”
两分钟后房门外响起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舒子瀚单手打开门锁,问:“南风?”
“……林匪石快不行了,如果他死了、如果他死了……”江裴遗直勾勾盯着舒子瀚的眼,竭力克制着呼吸的颤抖,手臂迸起青筋:“惹急了省厅、公安部的人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南风,你可能误会我了,实际上不管是你还是林匪石,我都是非常敬佩的,只要你们不挡我的路,我也没必要赶尽杀绝,虽然我经常,但大都是有理由的。”舒子瀚微笑着慢条斯理地说,然后他温和地拍了一下手,对旁边的人道:“找个医生过来给林队长看看。”
舒子瀚旁边的走狗衔着圣旨找医生去了。
江裴遗脱力般往后退了一步,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整个眼前都是黑的,他坐在贺华庭的旁边,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干净他嘴边的鲜血,喃喃道:“医生很快就来了,你不会有事的……匪、匪石……”
贺华庭微微摇了一下头,然后没有了任何反应。
舒子瀚好整以暇地靠在门框上,看着江裴遗伏在地上的削瘦背影,感觉这人似乎也没有传说中的那样坚不可摧,他缓缓开口:“我其实非常不能理解,你们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产生这样深厚的感情──你或者鱼藏都是,这不是给自己找了一个死穴吗?”
江裴遗没说话,只是将贺华庭的脑袋托在手心里,许久才轻声回答:“我认识匪石的时候,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原来如此,”舒子瀚轻轻道:“你们两个都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可惜不能为我所用,甚至还要与我为敌,江队,我对敌人向来不会心慈手软,希望你能理解我。”
江裴遗好像没听见他的话,头也不回,他的手放在贺华庭的颈动脉上,感受着他的脉搏从紊乱急促逐渐微弱了下来,每一次跳动都比上一次虚弱,有如那不可挽回的生命力的流失,江裴遗知道贺华庭可能……可能真的不行了,不说他的五脏六腑有没有内伤,这个出血量就足够致命了。
好在医生很快就来了,他恐怕是沙洲内部养出来的人,对这种惨绝人寰的场面完全见怪不怪,大致扫了一眼贺华庭的身体,用机器人般毫无起伏的语气道:“你们怎么下手这么厉害?我不确定能不能救活他,就算勉强能吊住他的命,这条腿以后是别想要了,还有右边的胳膊应该也废了,另外,需要尽快给他安排眼球摘除手术,否则会细菌感染的。”
“就按照你说的来吧,”舒子瀚大方道,“留他一条命,以后好跟江队做个伴。”
医生指挥两个人把贺华庭抬出房间,准备给他输血做手术,江裴遗抬腿想跟过去,被舒子瀚伸手拦住了:“江队,我们聊聊?”
江裴遗都懒得看他一眼,垂眼低声道:“我跟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舒子瀚没听见似的继续开口:“既然你跟鱼藏早就知道了我们的打算,那么省厅的人应该也知道现在在市局的人是个冒牌货了吧?”
江裴遗深吸一口气,仿佛凭借着这个动作压下了某种剧烈翻涌的情绪,抬起眼皮看着他,惜字如金道:“嗯。”
舒子瀚声音危险低沉:“不过我想现在他们的两个宝贝都在我的手里,应该不会那么不给贺华庭面子,当场戳穿他的身份吧?”
江裴遗冷冷道:“我不知道。”
“如果警方愿意从此跟我井水不犯河水,我不介意用待客之道来招待你跟鱼藏,不会再动你们两个一根手指头,”舒子瀚的手指轻轻扣在门上,微微眯着眼睛说:“但是那边有什么行动的话,那可就不一定了。”
江裴遗自嘲地一笑:“别做梦了,我跟林匪石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值钱,要杀要剐都随你便。”
舒子瀚又说:“我听说猎鹰死在你的枪口之下?”
江裴遗没说话。
舒子瀚微微一笑,放下了拦路的那条手臂,江裴遗立刻追着医生离开的方向跑了过去。
贺华庭和林匪石都是A型血,就算输血也看不出破绽,江裴遗在狭小而简陋的手术室里靠着墙根站着,医生做了简单的伤口消毒包扎和止血处理,摘下橡胶手套问:“现在截肢吗?”
“截肢”两个字像是一把锋利的锯齿刀,猝不及防地在江裴遗的耳朵里拉锯了一下,他蹲到贺华庭的旁边,低声询问他:“匪石,你要截肢吗?”
贺华庭的嘴唇轻轻上下一碰。
江裴遗僵硬地站起来,哑声问:“如果不截肢的话……”
医生平淡道:“没有什么不同,他的腿伤成这样,就算去首都大医院也没有办法复原,只是不截肢的话,他整个人看起来会比较完整。”
江裴遗艰难道:“那就不截了。”下午六点三十,沙洲基地。
长廊里响起一阵清脆而规律的“哒哒”声,是皮鞋落在瓷砖上发出的声响。
房间里的舒子瀚听到敲门声,说了“进来”,见到来人之后眉梢微微一跳,奇道:“华庭?你今天晚上怎么有空过来了?”
贺华庭──林匪石单手关上门,神色自然地说:“反正都跟江裴遗撕破脸了,被他见到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总部发生这么大的事,我也想回来凑个热闹,唉,每天穿着警察的皮实在太累了。”
舒子瀚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林匪石坐到沙发上,状似不经意地说:“……其实就是想回来看个热闹,刚刚听老黑他们说,林匪石好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死了吗?”
──这时候的林匪石心里油煎似的煎熬,一颗心脏简直要被火烤熟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他的江裴遗还有贺华庭怎么样了,然而面上他却不能表露出一分一毫,甚至还要装出漫不经心、混不在意的模样,实在逼人发疯。
舒子瀚收回目光,慢悠悠道:“暂时还没有,来陪我下盘棋。”
林匪石恨不能把他棋盘给掀了,脸上一副“荣幸至极”的表情,第八百回 把滚到嘴边的旁敲侧击给咽了回去──舒子瀚这人的直觉极其敏锐,一点异常的风吹草动就会引起他的注意,贺华庭付出这么惨烈的代价才换来的偷梁换柱的机会,林匪石不许自己露出任何破绽。
直到两个人磨磨唧唧花了半小时的时间下完了一盘棋,舒子瀚才大发慈悲地透露了一点消息:“下午的时候找人给林匪石看了伤,一时半会死不了,不过整个人都废了,他的眼瞎了,以后也站不起来了。”
林匪石听着心脏一个哆嗦,面上蹙了一下眉,语气心不在焉道:“一听就是陈皮他们下的手吧?”
舒子瀚起身道:“跟我去见见你的老朋友吧。”
林匪石终于等到了这句话,强行矜持端庄地慢慢站起来,跟着舒子瀚走出了房间。
舒子瀚用指纹打开门锁,房间里漫延着一股潮湿而黏腻的血腥味,像秋日阴雨之后的蜘蛛网,林匪石往里扫了一眼,只看到两个人隐约的轮廓,就感觉自己的神经被拧成了一根尖锐的针,不依不饶直往脑子里面钻。
痛的他浑身发抖。
江裴遗听到有人进来,转身回头看去,瞳孔难以控制地一缩!
如果地上躺着的这个人是贺华庭,那么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只有……只有……
舒子瀚慷慨地说:“医生说鱼藏似乎恢复的还不错,他想吃什么你可以告诉我,有求必应。”
江裴遗双手落在腿边,低着头没有说话,只露出一个乌黑的发旋儿。
江裴遗不敢跟他身边站着的“贺华庭”对视,连一个眼神交流都不能──他怕他会真的忍不住,看一眼都是浩劫。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