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杜长闻坐在一旁看了会儿后,告诉夏镜:“我去里面躺会儿,你写完叫我。”
夏镜答应了,这才意识到杜长闻今天就是来陪自己完成工作的。
一小时后,他写完最后一页PPT,站在办公室门前,等了许久,里面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末了他轻轻打开门,果然看见杜长闻靠在椅子上小憩。光影里的微尘浮在面孔之上,让他半张脸镀上一层朦胧的微光,像沉睡的雕像,被时光的刻刀雕琢出兼具柔和与冷硬的神态。
夏镜没有走近,站在门框处安静地凝视着杜长闻,无端的,就想到了未来。
日子过得很快,他即将暑期实习,然后要启动毕设实验,要找工作,要写论文,再之后,就要离开这所学校,甚至这座城市。
天南地北,他们会成为不相干的两个人。
他有一点心酸,然而因为不抱希望的缘故,心酸也并不强烈。
站在那里看了许久,他才抬手在门上敲了敲,唤道:“杜老师。”
杜长闻似乎睡得极浅,立刻就睁了眼,一面起身一面问他:“写完了?”
夏镜几乎怀疑他没有睡着,但自己站在门口这么久,他也没反应,更没有问。于是夏镜像任何一个尊敬老师的学生那样,微笑着回答:“写完了。”
杜长闻“嗯”了一声,起身走向他,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走吧,我看看。”
他们很快确认好最终版的展示内容,发送邮件给主办方。
第22章
在轮渡码头碰面时,夏镜才知道徐磊也是带了学生的。
艳阳天,白宇和徐磊一起站在树荫下。看见夏镜,白宇率先打招呼:“你也去啊夏镜。”
夏镜作为徐磊的学生,跟着杜长闻出席,好像是一件挺尴尬的事,但因为徐磊带的是白宇,反而是意料之内,甚至有化解尴尬的奇效。白宇更是不见嫌隙,对着夏镜熟稔地聊起来。
一行人经由十分钟的轮渡,到了霁岛。
走出霁岛码头,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天色碧蓝,仿佛映着海面的颜色。
夏镜头一次来,跟着几人往里走,忍不住四处张望。此地是度假胜地,据说有许多民国时期的别墅花园,视野里看着却并没什么特别,只看见绿树夹道,砖墙环绕,远处露出几栋建筑屋顶。
正疑惑着,杜长闻忽然转头问:“第一次来?”
夏镜不知道自己怎么漏了怯,笑了笑:“嗯。”
杜长闻就告诉他:“这里只是入岛的地方,旧式别墅,博物馆,还有一片很干净的沙滩,都藏在里面。明天带你逛逛。”
这次论坛只开一个白天,下午就结束,结束后嘉宾和主办人员就会坐轮渡离开,本市学校的几位师生却不急着走,他们难得聚头,已经提前说好趁这个机会留宿一晚,聚个餐,次日再返程。
夏镜就答道:“好啊。”
论坛举办地点在岛上一座酒店,酒店大厅立着各式立牌,夏镜注意到除了他们参加的这个论坛,其余两个都是婚礼。来的路上他还看见不少拍婚纱照的情侣,型男索女,西装婚纱,还有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夏镜还没真正认识这座小岛,已经感受到了这种明媚可喜的、陌生的浪漫色彩。
以至于,杜长闻上台演讲的时候,夏镜坐在台下一直在想,杜长闻会和什么样的人共度余生?接着又想,那张照片上的另一个青年,如今在哪里?
这些问题当然得不到答案,不过他自虐一般非要去想,也有一种别样的快意。
让他回过神的是周围响起的掌声,杜长闻已经讲到一半,果然如他之前所说,夏镜不必把细节都罗列在PPT上,他全凭口头讲来也能游刃有余。夏镜跟着鼓掌,却见杜长闻在台上扫了他一眼,仔细看时,却又像是没有。
不过他很快知道这不是错觉,因为杜长闻讲完回到座位上,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让我逮住你走神了。”
话是这么说,神情显然并不介意。
夏镜也就笑了笑,回答:“抱歉,我想到别的事了。”
杜长闻果然没有追问,只说:“下午的讨论会,你如果有感兴趣的问题,也可以提问。”
他们偏着头说话,坐在另一头的白宇就看了过来,与夏镜的视线对上后,又自然地移开了。过一会儿,徐磊上台演讲,白宇就再也没往这边看。后来嘉宾逐一上台,杜长闻有时会偏头对夏镜低声做一些点评,夏镜听得也很认真。
下午的讨论会上,夏镜果然对企业管理者的分享提了几个问题,都是这几天面试碰到的疑惑。
论坛结束,寒暄道别后,几位主办人员送嘉宾到码头坐船回去,杜长闻和徐磊,还有几位老师,就各自带着学生且走且逛,往订好的餐馆走。
抵达时已是黄昏,一行人在露天餐厅围着长桌坐下。座位有限,一群人坐得有些拥挤,但并不影响兴致。辽阔天幕中正是晚霞涌动,眼前的石阶木桌都洒了层蜜色,海风拂面而来,所有的面孔就都显出了松弛的神情。
工作已经结束,眼前只有美食与美酒。
即使聚餐的人之间并不算真的至交好友,在这样的氛围下,也足够愉快地谈笑享乐。最开始大家还顾着填饱肚子,等最后一丝流光从天际淡去,夜色笼罩,周围繁茂的大树上缠绕着的串灯点亮,气氛就愈加热闹起来了。
徐磊说起以前求学时的笑话,说当年在食堂为了在沙茶面里多添几个牛肉丸,和打饭阿姨套交情,久而久之混成了朋友,后来甚至被阿姨介绍女朋友。虽然是忆当年的老套话题,却让他讲得妙趣横生,夏镜也听得笑起来。
白宇和另一名学生顺着这个话题,争论起各自学校的食堂孰优孰劣,谁辩论输了谁喝酒。
有人在敬酒碰杯,也有人一面听一面和身边人聊天,不时发出笑声。
酒酣耳热之际,夏镜却渐渐难熬。
杜长闻就坐在他身边。
夏镜忍不住在视线余光里描摹对方,喝酒时喉结的吞咽动作,与人说笑时的浅笑神态,握住酒杯的修长手指,还有偏过头与自己低声交谈时,眼里的光采。
更要命的是,他们坐的木凳本来就窄,又没有扶手阻挡,一群人挤挤挨挨地坐着喝酒玩笑,难免彼此触碰。夏镜并不是敏感的人,可杜长闻与他说话时,腿会碰到他的腿,伸手夹菜或举杯时,手臂会擦过他的手臂。
还有一次,白宇端着酒杯来找他喝酒,他转过去,却被身后的杜长闻按住后颈,随后就听见杜长闻笑着对白宇说:“你看他喝了那么多,脸都红了,饶了他吧。”
说完就松了手,白宇也笑着放过他。
夏镜只觉得那一瞬间像是慢动作,杜长闻的手如何搭在他的颈上,温热手掌如何贴住他的皮肤,离开时如何带来轻微的摩擦,指尖如何在肌肤上一擦而过,而后残余的温度如何消失,一切触感都清晰得烫人。
这份温度从后颈离开,却神奇地流窜进身体里,在刺激与慌乱下,夏镜感觉浑身都麻了。
杜长闻没有说错,他的确是喝了很多酒。啤酒,鸡尾酒,饮料,好像还听谁的建议混着尝了尝。他并没有多么热爱酒精,但实在是口干舌燥,不得不一直将凉爽的酒水倒入腹中。
白宇走了,他却不自觉地又端起酒杯。
正往嘴边送的时候,被杜长闻按在手腕上。
“怎么回事,不要告诉我你在借酒消愁。”杜长闻轻笑着问。
他一阻拦,夏镜就放下杯子,扭头笑了笑:“哦,没有。”
“那就别喝了。”
“好。”
很快夜深,座中都不是少年人了,没有熬夜的执念,于是有人提议回酒店休息,大家自然应允,也有未尽兴的人提议明早去看日出,有人一拍即合,也有人喊着要睡懒觉。
杜长闻和夏镜并肩走在人群后,夏镜大概是这群人里最没酒量的一个,别人都没见得醉,只有他走得有点摇晃,杜长闻只好半托半扶着他的手臂。
其实夏镜觉得自己没醉到这个地步,但也没有拒绝。
岛上的小巷蜿蜒曲折,街灯晦暗,还时常被过于丰茂的枝叶遮掩,走在其间,像永远没有尽头。路上很安静,只听见前面人的说话声,还有各自的脚步声。他们两个倒是谁都没有说话,沉默地走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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