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长闻侧过身,仿佛是更近地看向了他。
夏镜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但我没想让你知道。”
杜长闻叹了口气:“夏镜,我刚才一直在想要怎么跟你说。有时候,人们会混淆自己的情感,有的是一时冲动,有的是对同类人的亲密感,有的是对年长者的认同,都可能被误认为是爱情。你需要时间去思考自己的想法——”
这番话像一盆冷水浇下来,冲散了所有紧张,却激起另一种情绪。
“所以你早就知道?”夏镜深吸一口气,牵动嘴角做出了冷笑的表情,黑暗里当然是看不清的,但冷笑也会渗透在言语中:“我是怎么想的,我清楚得很,不用你替我找这种借口。”
杜长闻顿了顿,说:“我不是替你找借口——”
“那你何必说这种话。”夏镜打断他,理智在这种时候是无用的:“你明明看到了,却什么也不说……如果今晚我没有问,你是不是要一直装作不知道?现在又拿这种荒谬的理由搪塞我,你就这么怕我纠缠你,还是怕我给你带来麻烦,急不可耐地就想抹平一切?”
“这又是在说什么。”
夏镜不理会他,继续说下去:“我倒是忘了,掩饰性向掩饰过去,生怕别人了解你一点,装模作样不就是你最擅长的事。”
下一刻他感觉杜长闻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臂,力道并不算轻,带着安抚的意味和就此打住的暗示:“别说气话。”
夏镜何尝不知道自己在气头上,可事实上他挣脱杜长闻的手,接下来的语气几乎带着刻意的挑衅:“怎么就是气话,你心里什么都清楚,不过是拿我当个乐子看,可笑的是我还演得乐此不疲。”
“你什么也不知道。”
到了这时候,杜长闻的语气也渐渐冷下来。
夏镜心里一沉,怒气倒是顷刻间被人抽走了,连带着语调也低落下去:“我的确什么也不知道。”
杜长闻显然也在克制自己:“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谈,你现在不冷静。”
“我没有不冷静,是你在逃避。”
“那就先睡觉,已经很晚了。”杜长闻的声音很轻,近乎冷漠:“明天回学校我们再说。还是你想吵得别人来敲门?”
的确是很晚了,夏镜不知道现在是凌晨几点,只感到头痛欲裂,又因为太困或者太激动的缘故,心跳也明显加速。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分神想了一下,不知道杜长闻是不是也同样难受。不过他很快抛开这个念头,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回答道:“好。”
余下的夜晚已经很短,夏镜终究还是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第24章
夏镜睡得不安稳,但醒来时发现阳光已经洒满地板,而杜长闻已经不在房间。
查看手机才发现杜长闻给他留的信息,说是和其他人去看日出了,还嘱咐他出门后打电话联系。言辞属于关心学生的师长,别无其它多余含义。
居然还有精力去看日出……夏镜不乏讽刺地想,这种自作主张的体贴果然是杜长闻的风格。
他洗漱完走下楼,发现身处一条小巷,周围遍布榕树和建筑。榕树大概是上了年头的古木,裸露悬挂的气根密密麻麻,建筑应当也是旧日洋房,透过白墙上的绿栏杆望进去,只能看见红砖白石的墙面和外廊,但也足够想象当年的旖旎风采。
夏镜来之前对岛上的建筑期待已久,此刻却只匆匆一瞥,实在提不起兴致游览。
不敢走远,他走出一条巷子后终于找到小吃铺,随便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就原路返回酒店。估摸着大家中午前要回来退房,他打算就在酒店等着。
他没有联系杜长闻,杜长闻也没有再发任何信息。
在酒店床上靠着,迷迷糊糊又睡了一会儿,就听见房门“叮”的一声打开,杜长闻回来了。夏镜没有动,杜长闻走进来看见他,问:“你睡到现在?”
见他这样淡然,夏镜在一瞬间又腾升出怒气,然而当杜长闻走近几步,夏镜看见他眼下淡淡的青色和疲惫,又有一瞬间的心酸。
在无人知晓的夜晚里,他曾无数次告诫自己:你怎么能给他带来麻烦?
思及至此,又有点委屈。
“没有。”他垂下眼:“我下去吃了早餐。”
杜长闻看着他,像是还有问题,但最终只是说:“收拾东西吧,退房了。”
这回夏镜没有答话,他沉默地起身,收拾好东西。
他们下楼和其他人汇合,按照约定好的行程去吃午餐,这样的情形下,两个人就谁都没法再提昨夜的事了。
饭桌上大家兴奋地聊天,夏镜一言不发,引得白宇都拿他开玩笑,指着他说“夏镜没去看日出,结果精神最萎靡”,夏镜听罢扯了扯嘴角,杜长闻则像是没听到,低头喝了口水。
吃完饭,一群人去海边散步。
如果古树环绕的建筑代表着霁岛的旧日底蕴,海边就是这座小岛最浪漫恣意的地方。海浪从天边涌来,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沙滩,水面闪着无数耀眼的微光,人们像是不知道烦恼,在过膝的海浪中打闹,在炙热的阳光下牵手。
这种热闹对夏镜而言很陌生。
杜长闻和徐磊走在一起说话,他只能稍微落后一点,缀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既不显得刻意回避,又有一定距离。白宇不便打扰他们,去找别的老师搭话,渐渐走远了。只有夏镜像个影子似的跟着,他不大活泼外向,所以两天过去,也没人熟到来找他聊天。
余光里,杜长闻看着精神还好,一点不像没睡好又去看了场日出的人。
一阵海风将杜长闻的衣服吹得鼓动起来,他的头发也被吹得乱了,显出一种别样的柔和,但杜长闻比徐磊高半个头,身材匀称,背脊很直,看着不仅仅是挺拔,而且有种莫名的硬,像是永远隔着一层别人无法踏足的区域。
全然矛盾的两种感觉让夏镜感到迷惑,分辨不出哪种是真实的,哪种又是错觉。
这么想着,就见杜长闻十分自然地瞥了自己一眼。
而后杜长闻又和徐磊说了几句,叫了前方的人加入聊天,几句话后,杜长闻让开位置,落后脚步来到夏镜身边。
夏镜以为他要说什么,但他只是和夏镜并肩走着,周围的浪声人声嘈杂不息,杜长闻却没有说话,和他挨得很近,沉默着往前走。夏镜怀疑一不小心,两个人的手臂就会碰上。这个想法让他觉得难过,忍不住开了口。
“我没想……我没想让你难做。”
且不论杜长闻是否喜欢他,就以他们目前的身份来说,在一起根本是想也无法想象的事。但凡有人探知一点内情,只会立刻给杜长闻定罪。这一点他知道,杜长闻也知道。
杜长闻瞥了他一眼,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说:“我知道。”
“可我……”夏镜看着地面说话:“可我现在没法面对你,至少现在不行。”
这句话说出来,夏镜自己先感觉心里一刺,好像吓了一跳,但接下来的话却越来越不受阻碍:“我一早就知道答案,甚至都不用问,所以也不需要安慰同情,你也不用解释什么,我都明白。只是……我还是很难过,而且,很难堪。我需要一点时间。”
杜长闻忽然停住脚步,伸手轻轻侧握住夏镜的手臂,这个动作太轻微,以至于像是只碰了一下,或者拍了一下,就离开了。
同时,杜长闻回答的还是那三个字:“我知道。”
夏镜看向他的眼睛,但瞬间就别开了眼。他们继续并肩往前走,夏镜努力压下心里莫名上涌的心酸,看向远处葱郁的绿树和美丽的建筑。
日光之下,岁月也只能藏身于红墙绿杆之内,白石彩砖之上,于死物中寻求永恒,何况昨夜那点不可告人的秘密心事。夏镜眼里一片白茫茫的光线和乱纷纷的色彩,恍惚间却又想到那部电影,是全然不同的另一片大海,阴云密布,晦暗沉闷,让人想到死亡。
直到坐轮渡回到目的地,他们都没再交谈。
上一篇:同坠
下一篇:秦医生的特殊病患事件记录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