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昀秀把枪头按在男人的大腿上,往外涌的血水越来越触目。男人死死咬住唇,抖如筛糠,却不再敢发出一点动静。抵在伤口上的力道很大,他抬起的手几次想阻止,靠近了又悻悻地避开,最终紧握成拳,无声地承下这份锥心的痛楚。
他不敢看,不论是那把枪口对着自己的枪,还是商昀秀冷若冰霜的脸,他一个都不敢看。似乎只要不对视,足够可怜就能捡回这条命。
“说话!”商昀秀不耐烦了,后脑的白纱布渗出淡淡的血红,他的头又开始痛了,捏枪的手稍稍一顿,厌色浮上了脸。
这一动,男人抖得更厉害,只顾着哭,俯下身,不停用脑袋砸地。
砰砰声吵得商昀秀心烦,眸光一凉,在右腿同样的位置又来了一枪。因为蹲着,血直接崩到了自己脸上。
商昀秀吸一口气,草草抹了脸上的血沫子,说:“我不敢保证下一枪会不会打偏,不要撒谎,不要和我打哑谜,我的耐心很有限,敢有半句假话,我现在立刻杀了你。”
“不要,求求你,不要杀我……”男人知道慌张地求饶,“我说,我都说……”
祥乐汇在五六年前还叫做月满酒楼,是商时誉和妻子摆摊卖板栗饼攒钱,辛苦大半辈子开起的饭店。
夫妇俩出于好心收留了几个早年一起在饭店工作共事的朋友,时年商昀秀十五岁不到,还在学堂念书。
洪锦文伙同其他三人,密谋策划了这场火灾,大火烧了半个钟便被浇熄了,损失不算惨重,可是商氏夫妇就是死了,死在大火最旺的后厨。
商昀秀听到这里,厉声打断他:“这些不用你再帮我回忆一遍,我要你说,你是怎么望风的!”
“我我……”男人两条腿疼得麻木胆子被吓破了,他用手死死的抓紧匕首,生怕商昀秀恼怒,再给他一刀。
“我说我说,”男人的嗓子哑得不像话,说出的话,字字犹如滚烫的开水,虚虚实实,“火是洪锦文点的,他把商时誉骗进厨房,迷晕后就点着了窗帘,火势一下子就蔓延开。”
男人不停地吞咽唾液,双眸死死盯着商昀秀,他怕商昀秀不信,只要对方轻轻皱一下眉,他就知道自己死定了。
他说:“火烧起来后,浓烟滚滚,商时誉和季琬丘被熏醒了。他们爬起来,想,想出来,我…我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但我没有退路了……”
“你怎么做了?”商昀秀的泪瞬时夺眶而出,他回想起了当时的噩梦。
从学校回来,家门口围满了警察和护士,他爹娘被从里边抬出来,表面盖着一层白布,商昀秀木讷掀开,看到尸体时恶心地吐了,他失去了身体的支配权,站不能站,走不能走,在别人看来当时的他就是个冷血的白眼狼。
他记得,他爹娘抱在一起,身体烧化了,有几处粘在一起分不开,手里死死攥着一块窗帘碎布,那是后厨的窗帘……
男人看到他哭,心虚又害怕,“他们想出来,想翻窗出来,我…洪锦文让我抵着窗,别放他们出来,否则死的就是我……”
“抵着窗?”商昀秀出乎意料破涕为笑,没入男人大腿的匕首被他用力一划,几乎见骨,“真该死啊!”
“啊!!”男人仰颈大叫,汗水涔涔,顿时觉得大难临头了。
“你们所有人都该死,”商昀秀笑得近乎阴森,一字一句道:“以命抵命,敢明目张胆的杀人,今天就别怕死。”
“商,商小少爷,这些都是洪锦文一手策划,我们其他人不过一时糊涂。当时,我们当时劝过他,可他不听,还警告我们,如果不按照他说的去做,他就把这件事说出去。但如果帮了,他会给我们一万大洋,我需要钱,我老婆病了,需要这笔钱救命钱……”
一直没说话的福祥忽然笑得讽刺,“你老婆需要这笔钱?可我怎么听说,你把那笔钱输了精光?至于老婆,早也改嫁别人了吧?四隆巷出了名的老赖,狗见你都嫌!”
男人当时在赌馆里转悠好久,把好不容易借来的钱输了精光,心里不服,店家驱赶了也不想走。没想到遇到了贵人,连着两三天出手相助,他这种见人见鬼都只想伸手要钱的人当然不会拿钱就走,今天又把钱输光了,挨了一顿好打。
以为贵人又来相助,奈何天下也没有白吃的午餐,所有降临到身上的好运顷刻间变作了灭顶之灾,男人悔得肠子都青了。
“你把刚才的话再给我说一遍。”商昀西秀满面的好奇,但这些好奇任谁来看都会吓出一身鸡皮,他说:“你把你怎么堵着窗,里面的夫妇俩又是怎么挣扎的,好好给我再说一遍。”
男人看出了不对劲,打死他也不敢再说二遍,他接着连连磕头,”商小少爷,饶命,我不想死,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求求您……”
“这么害怕做什么?”商昀秀抬首秀擦干净枪身的血水,吸了吸鼻子,温柔地哄,“按照我说的,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再说一遍我就放你出去。”丝丝余温的枪口抵在男人的眉心,虚虚地点了两下,“别在心里赌我敢不敢杀人,这里是四隆巷,死多少人都不会有人在乎。”
“真,真的?”男子侥幸问:“我再说一遍,您真会放我走?”
商昀秀没出声,点点头等他开口。
男人干涩的喉咙咽下一口唾液,战战兢兢道:“当时,商时誉先被烟雾熏醒,他扶起季琬丘走到门边,可门已经被锁死了,他砸不开才来窗边,用铁锅砸碎了玻璃,我怕他真的逃出来,浇了汽油……”男人猛的意识到自己说太急,漏了嘴,瞪大眼望向商昀秀,“不是,不是……”
砰——
他狡辩的话没能出后,枪声响得猝不及防,男人跪着直直向后倒去,手指头在动,商昀秀恨恨地又补两枪,“我就知道,不会冤枉你的。”
福祥过来拿走手枪,收进怀里。麻溜扛起地上的人扔车里,走了。
走时福祥应该说了几句话,商昀秀没听见,愣愣望着手里还带血的匕首。他整只手都染红了,看着就像他自己的血。面色越发惨白,直到耳边幻想出的聒噪求饶彻底消失,他才抬起另一只手,食指指腹慢慢悠悠划过刀面的红色液体。
警署不重视的案子他自己翻,警察不想动的人他自己杀。他有的是耐心和时间,当年涉事的人,一个都逃不了。冤有头,债有主,无论如何,他都会亲手了结洪锦文的命,这么些年,苟且偷生也该逍遥够了。
这个时候该是开心的,可商昀秀看着自己满手的血,看着自己从未伤人的手握着匕首,意识到自己开枪动作的决绝,他便觉得百般委屈。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从下巴尖滑到匕首上,鲜红的血荡漾开一圈淡淡的粉,紧接着,三颗,四颗,五颗……
“商昀秀!”
半掩的门被二爷从外一脚踹开了。
第25章 二爷骂得好
青绿色翘漆的门重重撞在泛黄的土墙上,灰尘细屑乱舞。
商昀秀被这一声动静吓得一颤,手上把玩的刀锋不慎滑进食指的指腹,有刺痛,但是鲜血淋漓找不见伤口。
还没看清来人的脸,手上的匕首便被夺走了,远远地抛在背后,金属擦地尖锐的脆声后,匕首躺在触目的血迹中。
商昀秀抬眼,惨白的面是血染红的,他仿佛认不得眼前的人是谁,等对方更凶地喊自己的名字,他才从深不见底的噩梦深渊回过神,面颊滑下两行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清泪。
这泪跋履山川,从六年前噩梦的源头积攒下来,朝来暮去,姗姗来迟。
“傅荣卿……”他哑声呢喃,以此倾诉没来由的委屈。他憋着满腔酸辣苦涩,自省自己到底冷血与否。
浓重的血腥灌满整个房间,满地狼藉。他又想,傅荣卿第一眼看到时,是怎么想的……
“你要做什么?”二爷握住他的手腕,掐得很紧。血液淌在腕上会打滑,不紧一点就会像泥鳅一样溜走了,他问:“你拿把刀是想做什么?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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