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现实,普通的人活得越累,就越容易麻木。
正如在确认了赵渔眠没事之后,龚怒涛得知了许多不太好的消息。
矿场被强行抓去的壮丁起初是抗议的,但是挨了太多毒打,也就习惯了。
赵渔眠过去后,合理设计了矿井,就再没有塌方发生过了,工人们感激他,但同时也忘了不久前的苦难,竟然真的卖力干起活来。
矿工不知道自己赚得虽然多但是敌寇根本不亏,还觉得自己赚了敌寇的钱,值得骄傲呢。
没办法,人的眼光是有限的,龚怒涛不能要求连煤炭都没用过的人都懂得资源的宝贵。
这儿全年都是夏天,敌寇的国家同样,但是敌寇挖走煤炭,是用来做生意的,不是自己用,这里面可有大油水可捞。
接到指示,龚怒涛需要让更多人对矿场的真实情况和敌寇的目的有一个了解,可是百姓的思想哪里是那么好扭转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 轮到他了
他不能大张旗鼓地说话,只能依靠群众扯老婆舌的本能,将事情往夸张了说,没过半个月就大有收获。
只不过流传在百姓口中的,是这样的:
听说矿上可惨啦,不让人歇着,只能干活,不然会把人打个半死的。你知道吗?哎你知道什么!我听人说的,很多人根本不是因为矿难死的,就是被打死的。哦,为什么这么让人干活?还不是因为他们挖的那个什么煤炭,要比北方那些个富贵人家烧的炭还要好,可以卖出去赚钱的!这我不能跟你细说,你要是懂自然会懂。
末了,还要加上一句“你可别跟别人说啊,我答应了保密的,也就是跟你关系好才告诉你”云云。
只是这种事情瞒不过敌寇。
朝廷能在各个城内留便衣军人,敌寇自然也会往群众里安插卧底,哪怕一切都是私下传的,还是会被发现。
敌寇大肆宣扬矿场薪资丰厚,谁再敢乱传谣言就杀无赦,此外也在秘密调查流言的由来。
龚怒涛等人做得隐蔽,一时还不会被查到,几次就要查到他头上都堪堪躲过。
矿上工作稳定,赵渔眠偶尔会进城,但是他记得龚怒涛的嘱咐,不会在明面上主动找龚怒涛,只偶尔会去买糖画。
此外,五天一进城,赵渔眠为了让自己像个普通人,还会照常和邻里交往,这么长时间以来,除了对门已故的大爷家女儿回来了,再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对门的老夫妻去得早,没有儿子,只有个已经嫁出去的女儿,现在女儿回来,是因为丈夫死于矿难,夫家对她不好,便直接回了娘家。
赵渔眠谨慎地把事情汇报给龚怒涛,龚怒涛私下查了,确有其事,可以说明那女人确实是因为死了丈夫又被公婆亏待才回娘家。
城外毫无动静,城内风起云涌,龚怒涛发觉百姓逐渐不再敢提矿场,便不再往这个方向努力。
敌人查得紧,他最近也不敢有大动作。
去年赵渔眠救他时杀了四个人,一直是个大麻烦,虽然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俩的秘密,用来传达信息的蓝挂钱也被赵渔眠机智地及时挂了上去,再没有人去过那间院子,但终究让人忍不住挂心会不会被发现。
直到有一天,敌寇又一次查这个院子,从石堆里翻出了早就被雨水打成一小团浆糊的纸条,这才通过这个线索重新调查。
龚怒涛什么也不知道,但他也不需要过于担心。因为他一早就确信纸条没有留下任何肉眼可见能证明身份的信息,当初铤而走险找回纸条可比让敌寇发现纸条危险多了。
果不其然,敌寇一无所获,气急败坏。
当敌人占领这座城满一年的时候,朝廷终于传来消息,说要准备攻城了。
龚怒涛自知立场应当明确,却也觉得荒唐。
一年啊,整整一年,加上敌寇初期拿原本的朝廷命官当傀儡的阶段,有一年余九个月的时间,要如何才能让百姓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夺城?
龚怒涛把消息同步给赵渔眠后,长久地不知如何展开工作。
毕竟朝廷要夺城,不是所有百姓都能理解,再依靠传流言的方式,也有诸多不妥。
在一座封闭的城里,他长期只跟几个人联系,对外界状况不了解,对内部的群众思想也难以把控,这种感觉太难熬了。
突然有一天,矿上出事了。
消息传进城里的时候,矿难已经发生了好几个时辰,据说赵渔眠也在矿洞里,如今不知生死。
龚怒涛有办法到矿上去,但是风险太大,只能忍着。
赵渔眠是他带的,也只能联系他一个,如果他不作为,那么就要做好赵渔眠牺牲或被发现身份的准备。
为此,他没有等到十五,就亲自在夜里从地道走,打算请示上官。
狡兔尚且三窟,地道也是错综复杂,每当他在地底发觉有异常的声响都会停下脚步,奈何他早就被人盯上了,忽然地上有重物砸下来,巷子里的土路轰然塌陷,两个值班的敌寇跳下来就追人。
龚怒涛把人往假路领,心知这次是联络不成了,找准机会,夺刀反杀二人,虽然得了武器,却也流了血。
他想沿路返回,无论如何,不能叫敌人沿着地道把路尽头的他的上官给抓到,于是他抓紧时间想要伪造现场。
只是时运不济,恰好有另外二人巡逻,发现此处,呼唤来众多同伴。
龚怒涛没办法,只能继续往前跑。
路太复杂了,过了一道又一道隐秘的砖门来不及补好,路面也时有塌陷,他心渐渐凉了,知道这次怕是保不住了。
他绕来绕去,走了一条错误的路,却在以为自己走到死路尽头时,一面砖墙被挪开了一摞砖,一个老太太把流着血的龚怒涛拉了进去,然后手脚麻利地把砖补回去。
老太太扯了自己做活时戴的袖套给龚怒涛包扎伤口,然后用土把地上滴的血埋好,万幸这里是地窖,即使点一盏灯也看不清晰。
龚怒涛知道是同伴,连连谢过,他们一同从地窖里出来,老太太把人安排到马棚躲一躲。
没一会,后面的人就追上来了,他们踹开很明显没砌死的砖,从地窖里爬上来,进了老太太家里。
老太太装作在休息,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得惊慌失措,敌寇不管那些,直接动手开始搜。
经过一番盘问,老太太都表现得像是不知道刚刚家里进了人一样,但是带头的人心知肚明,一个普通老太太家的地窖怎会有特意没砌死的墙?
老太太沉着地应对着,虽然担心,却知道马棚又黑又臭,龚怒涛没那么容易被查出来。
她不认识龚怒涛,却知道他是需要自己保护的后辈。
就在这时,有敌人发现了地窖的血迹。
老太太不慌不忙地撸起袖子:“土豆发了芽,打算种上,削土豆的时候割伤了自己,有什么问题吗?”
她早有先见之明,割伤了自己的手腕,用布条缠了起来。
可是仍旧没蒙过去,因为又有敌人在她的枕头下发现了带血的刀子,很显然,这是她故意割的,而非在地窖意外割伤。
巨大的危机感袭来,老太太还想再解释,但领头的人见她嘴巴严实,问不出什么,于是叫人把她押送走了。
最后马棚还是查了,只是龚怒涛躲在梁上,万幸没被发现。
当敌寇离开时,他看见了因他被抓走的老太太从容不迫,那一瞬的罪恶感油然而生。
老太太的眼睛很明亮,明明已经年迈,却如同天真的赵渔眠一样赤诚。
她没有看向马棚,却让龚怒涛有一种受到鼓舞的感觉。
这是黎明前的黑暗,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他都要坚持走下去。
负伤使他无法亲自去找自己原本要找的上官,敌寇搜查地道还需要时间,于是在他远离老太太家后,用随身带着的哨子吹了一串旋律,这旋律是所有知道这条地道的人都能懂的意思,于是这个不眠之夜,许多人都在飞速撤离。
龚怒涛不敢轻举妄动,他没有养伤的时间,糖画小摊一定要开,伤口难以愈合,于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去备用联络点和其他人对接消息,更无法想办法找赵渔眠。
可是这时候,赵渔眠回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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