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致知半梦半醒地和自己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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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致知去上补习班的夜晚,徐冬河有空的话都会来接他。补课是在市中心职业学校的教室。一个班大概就十个人。李致知的水平还不能和尼莫念同一个冲刺班。但是他上完一节课不懂的题目攒着跑去A班问尼莫。
徐冬河有回去接他,看到他们两个人背着书包,吃着妙脆角站在校门口讨论题目。李致知每根手指上戴着一颗妙脆角,尼莫讲着题,李致知边听边咬掉一颗妙脆角。
看到徐冬河过来。李致知把吃脏的手在尼莫袖子上蹭了蹭,跑过去跳到徐冬河身上,又滑下去。徐冬河抱住他,小声说:“今天晚上要和叔叔一起吃宵夜。”
李致知转回头看了眼尼莫,问:“为什么啊?”
徐冬河耸耸肩,在他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问:“你今天有好好听课吗?”
李致知说:“那当然。不信你问尼莫。”
尼莫已经背着自己那个快比他人还肥的巨型书包去路口等他爸爸了。
晚上“珍姐炒饭店”门口,闻家升也在。叔叔吃着每晚一盘的扬州炒饭,拿筷子指了下徐冬河说:“老余最近照顾姐姐有点顾不过来。那个销货点从明天开始你主负责吧。”
徐冬河还穿着二中校服。他也不知道叔叔看不看得见他还是个穿高中校服的高二学生。
但是叔叔抬头,忽然从皮夹里抽了几张红纸出来放在油渍渍的小方桌上,和徐冬河说:“下星期过生日了吧。金鱼哥,要十七岁了啊。”
徐冬河盯着桌子上的钱。中华路一如既往的热闹喧嚷。从这头到那头,连成片的餐桌和铺位。他和李致知站在路中间。
徐冬河艰难地开口说:“我们快还完五万块钱了...”
叔叔已经转过头和其他人高声谈论着什么事。李致知低头握住了徐冬河的手。
他们互相对望了一眼。
第17章 2011,维生素C(四)
徐冬河那个舍友刘棋有天在自己爸爸公司看到徐冬河来送货,以为他是在兼职,还跑去和爸爸说那是他室友,乡下来的,人特别好,让爸爸照顾照顾。
他爸爸说:“不懂你就滚边上玩去。”
刘棋就滚回家玩电脑游戏去了。
刘棋爸爸把该付的款项装在尼龙袋里拿给徐冬河。他小心翼翼地问:“最近价格又抬了啊...”
徐冬河和眼镜仔点着钱,抬头看了他一眼。刘棋爸爸就不讲话了。过一会儿,又尝试开口说:“我这是带的必需品,每个月都带,我想着...”
徐冬河打断他说:“是叔叔定的价。”
小仓库里就没人说话了。
刘棋是有一个小妹妹,出生就患有天使病。只能吃特制的食物,还要长期服药防止癫痫发作。当时国内抵抗儿童癫痫的药物对刘棋妹妹都没太大作用。刘棋爸爸不知道从什么途径听说国外有特效药。
他让叔叔带药已经带了一年多了。药贵,代买费也贵。买到手的药每次只能吃一个月。就这样反反复复。他只是开着一间小小的房屋中介公司,生意也时好时坏。
这些是刘棋晚上和他们聊闲天的时候,秃噜嘴说给他们听的。他把手机里妹妹的照片拿给他们看。
那之后,徐冬河送货过去,没有再往上加过价。叔叔每个季度涨价他也会按少了算。叔叔几个月后查账,看出收回来的款有问题,把尼龙袋砸到徐冬河身上骂道:“你以为你做慈善啊。我采买运输,他付钱不是天经地义?你他妈在这给我装什么好人。”
屋子里围满了人,他在徐冬河小腿上狠狠踹了几脚。
晚上,李致知拿药膏在徐冬河肿起的小腿上涂。药膏冰冰凉凉。李致知边涂边骂:“他怎么这样啊。坏得肠子里子没有一块地方不是黑色的。叔叔要是哪天死翘翘了,解剖开来一看,心脏都是黑的。”
徐冬河笑起来。
他们虽然还是孩子,但都知道,他越黑就越有钱,越有钱越能打点好城里的关系。一切都有利于他。他们只是中华路大排档网络里面的两粒调味用的海盐而已。
上个月,“中巴”偷运的船只在海上就被查扣了。船上查出了大量假冒知名品牌的香烟以及其他未在报批名单的物品。船上三名船员全部被带走问话,之后就没再回来。
负责近海接驳这块的人,徐冬河他们叫他“大圣”,长得精瘦,已经快五十岁了。一年到头穿个工字背心,在江边禁钓区钓鱼。他很会做菜。徐冬河生日那天,他钓起来一条快一斤的鲫鱼。晚上就在中华路找了个铺子借厨房做了鱼汤煲。
红色塑料棚布底下,煤气灶上咕嘟咕嘟炖着巨大的一锅煲。水汽漫散在冬天的夜晚。大圣踢踏着拖鞋走过去,捞起切好的葱花洒在炖锅里边,然后关掉了火。
他踢了一脚蹲在边上吃炒面的胖子,叼着烟叫着:“滚远点,洒了我揍死你。”他把鱼汤煲放在大圆桌的正中央,揭开盖子。鱼汤还在咕嘟咕嘟冒着牛奶色的泡泡。大圣抓起一只铝制的碗,舀了一大碗鱼汤鱼肉给徐冬河。
大圣坐下来,把烟头扔在地上,笑说:“我要是年轻的时候争气点,可能也有你这么大的儿子了。”
他又开始招呼其他兄弟过来吃鱼肉。大家或站或坐,围在铺着简易塑料布的大圆桌前面,伸筷子过去。
徐冬河喂了李致知一块鱼肉。味道非常鲜美。
桌子上一开始只有一锅鱼肉,后来又多了一盘煎饺,也是送徐冬河的生日礼物。然后又是一大盆海鲜粥,一铁盘的烤鱿鱼。李致知还招手让另一位叔叔追加了一份炒方便面做礼物。
码头边的天空看得见星星,李致知咬着鱿鱼串抬头看星星。他忽然想到,星星上的人如果现在朝地球看,是不是也能看见中华路的星星点点。他们的周围亮满了质量不好的小灯泡,地上有一层无论如何冲刷不掉的油垢。所有人站起身,举着啤酒罐祝徐冬河十七岁生日快乐。
大圣喝醉了之后,敲着装鱼汤煲的锅,一只脚踏在塑料凳上非常大声地叫道:“金鱼老弟!明年不要和我们一起过生日了!”
所有人停下来看他,又讪讪地继续低头去吃碗里的东西。红色塑料蓬布被风吹得飘起来。大圣朝徐冬河笑笑。
货船被查扣之后,大圣关进去,没有再出来。他有个快八十的老妈,住在城中村的联建房。叔叔给了一笔赡养费。
老余听说了这件事,边从药格里倒着余姐上午该吃的药边和徐冬河说:“我也是那句话,你们最好早点从叔叔那里退出来。”
他把水和药拿给余姐。余姐正和李致知并排坐在沙发上看《多啦A梦》。
老余说着打算去庙里上柱香了,希望菩萨能保佑余姐好转一点。徐冬河想说正好带李致知一起去一下,让菩萨也保佑他中考能考好一点。
那周末,他们四个人就开车去城郊的寺庙。李致知最近好好上课,好好写着作业,连徐冬河带给他的营养品都一天三次按时吃。他嚼着维生素C含片,分了一只耳机给余姐,和她一起在车后座听歌。
因为药物作用,余姐很快睡了过去。老余把车在服务站停了一下,下车上厕所去了。李致知趴到前面两个车座中间,嘴对嘴把嘴里的维生素C含片过给了徐冬河吃。
这是他们最近新开发的游戏。因为夏仙阿姨买的有一种营养剂味道很怪,像过期糖浆。李致知吃进去差点吐出来,就一定要徐冬河尝尝看。他在徐冬河嘴唇上舔了一下。味道很刺鼻,徐冬河推了他一把笑着咳嗽起来。
那之后,他们就经常这样玩。
老余回来之前,余姐突然醒了过来,茫然地看着车厢,又盯着李致知看了一会儿,忽然尖叫起来。她掐着李致知的手背,大叫:“不准,不准打我!”
徐冬河下车,想把李致知拉出来。余姐更加惊慌了,扑过去在李致知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老余从服务站冲出来,坐进车里抱住余姐的头拍着她说:“余慧,余慧这是我的车里啊。”
李致知和徐冬河还是第一次看到余姐发病。老余抬头和他们说着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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