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14)
沈易轻轻地点头，“很好喝。”
闻言，顾亿恒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尾巴有些翘起来，忍不住夸赞自己：“我说我的手艺还行的吧，嘿嘿，我爸妈也都说好吃的，对了，那你再尝尝这些菜，看看怎么样？”
顾亿恒说着，又给沈易装了一碗饭，接着还想要给沈易夹菜，但他刚夹起来，立刻反应了过来并不合适，于是又反手把一筷子的菜放回了自己的碗里，有些尴尬地对沈易笑了笑。
他和沈易的关系还没有特别熟，特别铁，这么夹菜的话，可能会被嫌弃的。
顾亿恒知道有一个度，还不能轻易越过。
沈易喝了一碗的汤，其实已经饱了，但他看着正在极力推荐的顾亿恒，又想起他辛苦做得饭菜，不想拒绝，于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每一道菜都夹了点，配着米饭，尝了一口。
真的很好吃。
顾亿恒的手艺，的确很好，没有骗人。
他已经尝不出饭菜的味道很久了，每道菜，每种食物，在他吃起来，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差别。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太久，久到他以为他的味觉已经出了问题。
可是昨天的牛奶，今天的饭菜，却都让他吃出了不同的味道——牛奶很甜，汤很好喝，菜很好吃。
牛奶是顾亿恒给的，饭菜是顾亿恒做得。
每一样，都跟顾亿恒有关系。
顾亿恒的脸色挂着笑容，看着沈易的眼神很亮，他有些迫不及待地问：“菜呢，好吃吗？”
被他的笑容感染，沈易也稍稍翘起了一点嘴角，如实说道：“嗯，很好吃的。”
顾亿恒听了回答，可高兴了，“那你就多吃点。”
不过沈易却不动了。
沈易把筷子放下，抬起眼眸，直直地望着顾亿恒，很认真地说：“谢谢你的午饭。”
沈易对顾亿恒有很多的感谢，可缺失的童年、过往的经历，还有他生的病，都注定了他无法像是一个正常人一样，能把自己的感激，清清楚楚地表现出来。
他唯一会的，就是道谢。
谢谢两个字，他在网上对顾亿恒说了三年。
现在，他也只能说出这两个字来表达自己的谢意，一如过去在顾亿恒的陪伴下，勉强吃下东西的无数个日夜一样。
顾亿恒笑着摆手：“不用客气的，我们是朋友嘛。”
过了会儿，他看沈易再没有动过筷子，只是陪自己坐着，又疑惑地问道：“你不吃了吗？”
沈易说：“我吃饱了。”
顾亿恒听了，皱起了眉：“你就只吃这么一点点，怎么会饱了？是不是我做得这几道菜你不爱吃？不然你想吃什么，我重新给你做吧，正好买回来的菜还有剩余。”
“不是的……”沈易磕磕巴巴的，有点着急解释说：“你做的菜很好吃，我是真的吃饱了。”
这大概是沈易反应最快的一次了，几乎是在顾亿恒说完话后，就给了回答，没有迟疑，没有思考，直接脱口而出。
顾亿恒望着沈易，忽然有些心疼，也有点生气，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沈易会那么瘦了，脸色那么不好了，因为根本就不吃饭，就连灰兔还是幼崽的时候，饭量都比他来得大。
每顿只吃这么一点饭，怎么可能长肉，身体怎么可能会好？
顾亿恒很想让沈易多吃点，想让他把碗里的饭都吃光，可是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沈易说他已经吃饱了，难道他还能强硬地把饭给沈易喂下去吗？
想啊想啊，想到最后，顾亿恒总算想到了一个办法，默默地下了决定。
——以后有空的时候，他就来给沈易炖汤喝，每次都往汤里多加些补药，多补一补的话，总能把沈易的身体养好一点吧？
只要坚持下去，即便是不长肉，脸色也应该能好一点的。
沈易并不知道顾亿恒的想法，对他来说，今日这顿午饭，已经是他自从外婆去世以来，吃得最好的一次了。
热热的汤，香软的米饭，可口的菜，每一样，都足够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好好回味了。
他会把这份温暖，藏在心底，时不时拿出来想一想。
有了这份顾亿恒带给他的温暖记忆，他想，他应该能继续坚持下去了。
第20章
下午，顾亿恒又找了个借口，要和沈易一起去了宠物医院。
理由是，要给灰兔打驱虫针。
灰兔可能很忧伤，它明明刚打过不久，就又给爸爸当做借口卖了,不过，当然也不会真打的。
沈易看着再一次站在家门口的青年，忍不住问：“你下午，也没课？”
“我已经把学分都差不多修完了，除了几个教授的专业课必须要到之外，其他去不去都没关系。”顾亿恒牵着灰兔，朝沈易笑得灿烂。
闻言，沈易也不再多说其他，他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垂下眼帘，弯腰穿鞋。
沈易的动作慢慢吞吞的，顾亿恒也不催，就站在一旁，安静地等着，偶尔用手去逗一逗灰兔。
灰兔最喜欢爸爸跟它玩了，顾亿恒一逗，它就跳起来去够他的手，特别开心。
顾亿恒逗了几分钟的灰兔，沈易才穿好鞋，又准备好，走出来关上门。
并肩走在一起，顾亿恒发现沈易真得走得很慢很慢，沈易走一步，他能走好几步。
很奇怪啊，顾亿恒想。
不过他很快又替沈易做了解释，可能是病还没好呢，人不舒服，当然走得不快啊。
又走了一会儿，顾亿恒终于忍不住侧过头去看沈易，看他低着头，习惯性地把自己缩小成一团走路的样子，忽然有些心疼。
顾亿恒大二的时候曾经选修过心理学，明白这样的走路姿势，是排斥他人和保护自己的动作，是极度恐惧人群和不自信的人，才会这样。
那沈易是前者还是后者呢？
顾亿恒想起了昨天在宠物医院，自己遇见沈易时，沈易当时的反应，已经能够肯定沈易是前者——极度恐惧人群，害怕他人的目光。
极度恐惧人群，曾经自杀过，独居，不吃饭，情绪持续低落，思维迟缓，动作缓慢……
沈易，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顾亿恒忍不住想，如果沈易能够长胖一点，也能够发自内心地笑出来，不惧怕，不胆怯，那该会多么地引人注目呢？
恐怕，会耀眼地不得了吧。
收回思绪，顾亿恒低头看了看灰兔充满活力，啪嗒啪嗒迈着小步子的样子，猛地眼睛一亮，开口问：“沈易，你要牵灰兔吗？”
牵着灰兔的话，沈易就会把注意力都集中到灰兔身上，就不会觉得害怕了吧。
和顾亿恒还有灰兔走在一起，回头率实在太高了。
尽管沈易已经极力把自己缩小，减少存在感了，但还是能感到有视线时不时落在他身上。
根本没办法控制。
沈易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指尖有些微微发抖，他咬着唇，极力地去压制内心对旁人视线的恐惧，听到顾亿恒的话时，他恍惚了好久，才反应了过来，又轻声地问：“可以吗？”
牵着灰兔的话，他好像可以不那么惧怕。
昨天晚上就是这样，从宠物医院牵着灰兔回家的时候，他第一次完全没有因为他人的目光而感到恐惧，觉得走在外面，那么轻松。
把牵引绳交给沈易，顾亿恒的语气很温柔：“嗯，你牵吧，不过有时候灰兔会突然跑起来，你要小心一些。”
沈易抓着牵引绳，怔了一下，又努力地对顾亿恒勾出了一抹笑容。
这一次，他的笑容持续了十几秒。
尽管沈易的笑容很淡，浅浅的，笑的时候，眼睛也会微微眯起，但是非常好看。
顾亿恒有些看呆了，果然，沈易笑起来很好看，很吸引人。
……所以，为什么不笑呢？
笑起来的话，多笑一笑的话，心情也会变好一些吧。
移开目光，顾亿恒不由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然后又蹲下-身，轻轻摸了摸自家儿子的头，对它说：“灰兔乖，不可以跑得太快，否则哥哥会跟不上，知道吗？”
灰兔摇着尾巴，朝顾亿恒“汪汪汪”地叫唤了很多声，表情特别乖。
——我会慢慢走哒。
满意地又摸了摸灰兔，顾亿恒站起来，对沈易说：“好了，我们走吧。”
“嗯。”沈易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不快不慢地走了十几分钟，两人一狗到达了宠物医院外。
没有立刻推门进去，沈易站在门外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才跟在顾亿恒的身后走进去。
不敢抬头。
昨天被顾亿恒一口一个姐姐叫的那名护士还记得他们，看到他们进门，就主动迎了上去，偏头跟顾亿恒打了个招呼，然后问：“是来看那只流浪狗的吗？”
“嗯。”顾亿恒对她点了点头，又嘴甜地叫了她一声姐姐。
把人哄得很高兴。
护士笑得开心，眼角的笑纹都出来了，“你们跟我来吧，护工刚给它换了药，正在喂它吃饭。”
“好，麻烦姐姐你带路了。”顾亿恒说着，想起什么，又突然换到了沈易的右手边走。
沈易的右手边，是排队挂号的等候区域，有不少的人在排队，并且旁边一点，还有一排一排的休息椅，上头也坐了不少人。
护士把沈易和顾亿恒带到休息室外，就被另一名医生叫走了。
沈易和顾亿恒自己走了进去。
休息室里，多了好几只狗，有的很乖，有的很闹，医院很贴心，每两只狗面前，就会安排了一名护工在看护，让它们在动的时候，不会扯到伤口。
流浪狗在最里面的位置，它一点都不闹，安安静静地吃着护工喂给它的狗粮，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得很斯文。
直到发现沈易过来，它才抬起头，发出了两声很轻的叫声，又朝沈易兴奋地摇了摇尾巴。
顾亿恒站在沈易身边，看到这一幕时，笑着说：“它很喜欢你。”
沈易目不转睛地看着流浪狗，看它乖巧的样子，黑宝石似的眼睛里全是自己的样子，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它。
软软的，毛茸茸的，很温暖的感觉。
以后，它就是自己的狗了。
能抱着一起睡觉，一起看电视，还能一起晒暖乎乎的太阳。
家里，不再是冷冷清清地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了，还多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了沈易的心情，流浪狗在沈易摸到它的时候，又小声地“汪”了一声，接着主动用自己的脑袋去蹭沈易的掌心，眼神满是依恋地望着沈易，乖巧的不可思议。
这一幕，让一旁的护工也忍不住感慨：“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亲人和乖巧的流浪狗。”
过了会儿，他又对沈易说：“看来，它是真的很喜欢你，请你也一定好好善待它。”
沈易舍不得移开眼，眼睛一直看着流浪狗，并没有听见护工在跟他说话。
顾亿恒知道沈易一旦专注一件事情的话，就会忽视掉其他所有，并不是故意不理或是不回答，这会儿也是，他怕护工会误会，便替沈易保证：“您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它的。”
灰兔也抓紧时间，刷了一把自己的存在感，它附和着自家爸爸，朝着护工“嗷呜”地叫了一声。
——邻居哥哥肯定会照顾好弟弟哒。
护工见沈易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看着流浪狗把食物吃完后，就先出去了。
护工前脚刚离开，灰兔就立刻开启调皮模式，跳来跳去的，又一个劲儿地用两只前爪去扒拉台子，想要凑上去看看弟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