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5)
他还是第一次被无视的这么彻底，而且还是同一天，被同一个人无视了两次。
不过顾亿恒看了一身死气沉沉，没有半点活力的邻居一会儿，又忍不住在心里暗暗为他开脱起来——嗯，邻居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心情不好才不理自己的。
毕竟在心情不好的时候，谁也不想理是很正常的嘛。
灰兔抬起脑袋瞅了一眼自己爸爸，不太明白为什么停在电梯门口不动了，不是说好了要出去遛弯的啊，它都准备好要撒欢了的！
不太开心地甩了几下尾巴，大金毛用脑袋在顾亿恒的腿边蹭了蹭，接着轻咬了下顾亿恒的裤腿，之后又发出了“汪汪”的声音，想要提醒顾亿恒回神来注意它，别总盯着隔壁陌生的大哥哥看。
发现自家大金毛开始不满，在催促自己下楼，顾亿恒连忙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安抚它的情绪，温声说：“灰兔乖，再耐心等一下哦，很快就带你下去遛弯了。”
灰兔歪了歪头，用黑黝黝的眼睛盯着自家爸爸看了半天，发现自己爸爸像个痴汉似的地盯着前面的陌生哥哥，于是就很给面子地乖乖蹲坐在地上，当起一条木头狗，安静地看戏。
看，我多懂事，还没有发出声音哦！
夸我夸我！
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沈易大脑昏沉，看不见也听不见，这令他忽视了来自顾亿恒的目光。
沈易的脚步很慢，一步一步走到自己家门口，停下后，就抬手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钥匙，不过这会儿，他的眼前是一片模模糊糊的，于是废了半天劲儿，也没能把钥匙对准锁孔，反而还把钥匙弄掉了。
刚准备蹲下把钥匙捡起来，沈易就发现有人先了一步，然后自己眼前就出现了一只手，掌心向上朝着他，上面躺着他刚掉的钥匙。
顾亿恒对沈易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给你，你的钥匙。”
沈易盯着那掌心上的钥匙好半天，才伸手把钥匙拿了回来，然后又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顾亿恒，眼里尽是茫然。
又好一会儿过去，沈易终于从昏昏沉沉的状态醒来，他眼睛能看到的，渐渐清晰了起来，耳朵也能够听得见东西了，不再只是悄无声息一片。
眨了眨眼，沈易张嘴发出了声音，语气有些不确定：“顾……亿恒？”
听见邻居能准确叫出自己的名字，顾亿恒觉得有点高兴，他笑眯眯的点头：“对，是我。”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对了，我给你的牛奶，你喝了吗？是好喝的吧，我没有骗你对吧，我每天都喝的。”
沈易没有喝那盒牛奶，所以并不知道味道，但他知道，那盒牛奶一定是好喝的，就像眼前的青年说的那样。
因为对方说起的时候，语气是那么开心愉悦。
眼前的青年是“吃货顾先生”，是自己这三年来，最感激的人。
沈易突然很想和对方好好地说说话。
尽管几个小时尝试过一次，却是失败告终，可沈易现在，又有了想试一试的想法。
哪怕只是多说一句话，也好。
大概沈易也是希望，自己能找到一个能够交谈的对象。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沈易这么多年第一次努力去找话题，他绞尽脑汁想了许久，然后鼓起勇气开了口，有些磕磕碰碰地说：“你、你是要出去吗？”
惊喜于邻居主动问了自己，顾亿恒开心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说：“嗯，出去吃烧烤，顺便带灰兔遛弯。”
“灰兔？”
“啊，忘了介绍了，灰兔是我养的一只金毛犬。”
顾亿恒说着，转过身对不远处还蹲在电梯前的大金毛招了招手，大金毛一看手势，立刻就屁颠颠地跑了过来，又亲昵地在顾亿恒的腿边蹭了蹭，摇晃着耳朵发出‘哼哼哼’的撒娇声。
蹲下-身，顾亿恒撸了撸灰兔的毛，抬头对沈易一笑：“看，就是它了。”说完，他又捏了捏大金毛的狗耳朵，抓起它的前爪晃了晃，笑意满满道：“灰兔来，跟邻居哥哥打个招呼。”
灰兔一点不认生，它冲沈易摇了摇尾巴，又晃了晃耳朵，眼睛亮亮的：“汪汪。”
——你好。
一瞬间，沈易的眼睛也亮了一下，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大金毛，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沈易非常喜欢小动物，但是他并不敢去养它们。
因为无论是什么动物，总会有离开的一天，到那时，他怎么能够承受？
以他的状态，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都足以令他绝望到崩溃，产生自杀的念头，倘若是自己养的宠物死了，他可能就再也没法继续坚持活着了。
所以，他不能养，也不敢养。
看得出来沈易很喜欢自家狗狗，都移不开眼睛了，于是顾亿恒就笑着问道：“你要摸一下灰兔吗？”
沈易有些惊喜：“可以吗？”
“嗯，当然可以了。”顾亿恒说：“你蹲下来，用手掌轻轻摸它，不要怕，灰兔很乖，不会咬人的。”
沈易依言蹲下，注视了灰兔好一会儿，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在灰兔的头上摸了一下，又摸了一下。
灰兔蹲坐在地上，乖乖地任由沈易把手放在它的脑袋上轻轻摸着，尾巴一下一下地摇着，显然是在享受。
——嗯，邻居哥哥摸得它很舒服哦，再摸一下哒。
由指尖传来的毛茸茸的触感让沈易长久以来一直处于低谷的心情，终于有了一点回升，这么多年除了绝望、失望、煎熬、痛苦之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情绪的他，这时忽然感到了一丝丝欣喜。
欣喜啊，这种心情，他有多久没能感受到了！
尽管它出现的时间很短，不过几秒钟，但是沈易已经觉得知足了。
就如同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中看见了绿洲，找到了生的希望那般。
在灰兔的脑袋上摸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沈易才有些不舍地收回了手，而那股悄然生出的愉悦心情早已完全消失，心情重新沉回谷底，负面的情绪正在一点一点侵蚀它。
意识到自己已经耽搁了顾亿恒好长时间，沈易道了歉，说：“对不起，你是要出去的吧。”
顾亿恒一听，好笑地问沈易，“无缘无故的，你跟我道歉做什么。”
沈易皱着眉，说：“我耽误了你的时间。”
“没有耽误。”顾亿恒摇了摇头，笑了一声说：“再说我晚点出去也行，反正烧烤店就在那里，是不会自己长脚跑了的，多晚我都能吃到。”
说罢，顾亿恒又看了沈易一眼，看着他苍白的脸和毫无血色的嘴唇，蹙起眉，关心说道：“不过你看起来状态很不好，是生病了吗？生病的话就早点回去休息吧，现在确实很晚了。”
“嗯，我回去了。”
沈易站了起来，想了想，又看向顾亿恒，认认真真说了一句：“谢谢你。”
能遇见顾亿恒，沈易一直怀着感恩的心。
三年前，是顾亿恒的出现，拯救了处在绝望深渊的他，给了他能活下去的可能，而在三年后的今天，又是顾亿恒，让他时隔许久，终于能感觉到了一丝欢喜的情绪。
看着沈易用那么认真的表情说一句“谢谢你”，顾亿恒不由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忍不住笑了一下，说道：“你这是又谢什么呢。”
沈易说：“有很多要谢的。”
“什么？”顾亿恒仰着头看他，满脸不解。
不过沈易却不说话了，他拿着钥匙，准备开门。
顾亿恒拍了拍灰兔的狗脑袋，也站了起来，看着沈易说道：“说起来，你还没有告诉你叫什么呢，能告诉我吗？”
沈易是隔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了自己的名字，声音有点轻。
顾亿恒怕听错了，就重复了一遍，问：“沈易，对吗？”
沈易点头：“嗯。”
“好的，我记住了。”说话的时候，顾亿恒笑容满面，就连眼角眉梢都满是笑意。
第07章
回到家里，沈易开了灯，换了一双室内鞋，就走到了沙发坐下。
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味道，让他的情绪，慢慢回到了正常值，不会被低落笼罩，就像往常一样。
沈易没吃晚饭，也不想吃。
尽管他今天一天只吃了中午的那一碗稀饭，但到现在，也完全没有任何饥饿的感觉。
如果没有在“吃货顾先生”直播的时候和他一起吃，沈易自己是吃不下任何东西的，即便是吃了，也会吐出来。
沈易的目光扫到了落在沙发上的那盒牛奶，记得是顾亿恒之前送给他的，然后又想起刚才顾亿恒极力推荐的样子，就把它拿了起来，仔细看了一会儿。
手里拿着牛奶，沈易觉得似乎能感受到有一点点暖意由指尖开始，缓缓渗入到心底，犹如一抹阳光破开厚厚乌云，驱散了一点黑暗，洒在了那株发霉的蘑菇上，有些暖暖的，很舒服。
沈易闭着眼，小心翼翼地感受着来之不易的暖意，直到许久，他才把牛奶放下。
不然，明天中午的时候，就拿来喝喝看吧。
……应该就像顾亿恒极力推荐的那样，会非常好喝的吧。
放好牛奶，沈易又坐在沙发上发了几分钟的呆，回过神的时候，就准备去洗个澡。
热水澡，暖暖的，能让他的情绪得到最大的放松。
此时站在浴室里的人，瘦的非常厉害，皮包着骨，胸前的每一个肋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并且皮肤也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没有血色，浑身上下，都给人一种极度的病态感。
他太瘦太瘦，摸上去感觉都能被骨头咯着手，又像是大风一吹，就能轻易将其吹走，轻轻拍一下，也能折成两半。
让人仅仅只是看着，就会觉得非常难受。
不过沈易像是早已经习惯了一样，对镜子里瘦骨嶙峋的自己，没有半点感觉，依旧木着脸，缓缓地打上沐浴露，又站到淋雨下冲水。
自从患病后，沈易的体重就一直往下掉，唯一能够维持在差不多一个数值的时候，就是在他外婆还在世的时候。
但是从三年前沈易的外婆去世后，沈易的病情再次加重，在抑郁症和厌食症的双重折磨下，体重掉的非常厉害，他瘦得最厉害的时候，只有八十斤，皮包骨，已经不成人形。
那时，沈易是最害怕夜晚来临的，因为每次入夜，病情就会像是魔鬼一样出现，试图他拉入绝望的深渊，逃脱不掉，也挣脱不开。
不过在沈易遇上顾亿恒后，已经渐渐好了一些，至少每天都有吃点东西了，也稍稍涨了点肉，体重能维持在九十几斤左右。
尽管还是很瘦，但不至于会吓到人了。
洗完澡，沈易从浴室出来，擦干净身体和头发，换上干净的睡衣，就准备上床睡觉了。
他给自己倒了杯温水，然后拿出安眠药，和着温水吞下。
安眠药起作用还要点时间，沈易仰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就想起了那只叫灰兔的大金毛，想着那毛茸茸的触感和乖巧的模样，突然从心底涌出了养一只的想法。
养吧，能养吧？
沈易一遍一遍地问自己，但每每要给出肯定答案的时候，却又犹豫了。
他还是非常恐惧，恐惧死亡，恐惧分离。
因为他承受不起。
算了吧。
还是……算了吧，沈易闭上眼睛，放弃了这个想法。
—
顾亿恒牵着灰兔走进电梯的时候，心情非常好，他终于问道邻居的名字了。
——嗯，沈易，很简单的名字，好记，也好听。
电梯下到一楼，顾亿恒因为问到名字而高兴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然后他又想起了自己之前给沈易下得结论，难接触和排斥自己，决定要全部推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