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逼我啊(118)
从图书馆出来,横穿过整个操场,空空荡荡的,偶尔有老师匆匆走过,杜暄站住脚恭恭敬敬地说“老师好”。操场的跑道有些旧了,踩上去觉得有些过软,林廷安不止一次地抱怨这个跑道简直“垃圾”,在这种跑道上训练就是“毁人不倦”。可就是这么一路“毁”着,这小子拿了“十省市联赛”的金银铜牌,市区级比赛的奖牌能有一箱子。杜暄把书包扔在地上,在已经发灰的起跑线上蹲下|身子,他牢牢地盯着一百米外的终点线,骤然发力一路飞奔,到终点时喘得厉害。
林廷安站在终点线旁边,啧啧叹气:“从起跑到加速,从中段到冲刺,没有一个环节是正确的,杜暄你这个渣渣。”
杜暄翻个白眼:“100米你从来没赢过我。”
“废话!我就跟你跑过那么一次一百米,后来你就不跑了。”
杜暄笑弯了眼睛:“赢不了干吗还跑。”
“‘死要赢’,有本事咱们现在比一趟。”
“不。”杜暄坚决摇头,“我要你永远记得,你100米从来没赢过我。”
林廷安翻个白眼:“幼稚。”然后,他掏出手机,冲杜暄挤挤眼:“来一张?”
杜暄一把抱住林廷安的肩膀,两个人头靠头,拿教学楼做背景,迎着夕阳拍了一张合照,两张一样青春飞扬的笑脸,一样坚定的目光。
杜暄看看屏幕,满意地点头:“帅!”
林廷安:“我也觉得帅!”
杜暄笑着指向操场的另一头:“帅哥,去给我把书包捡回来。”
林廷安掐着杜暄的脖子晃了几下,还是怂怂地去把书包捡了回来。
“陪我走走吧,我的六年青春啊。”杜暄把手揣在裤兜里慢慢悠悠地溜达着。
林廷安背着自己的书包,手里拎着杜暄的书包,乖乖地跟在后面,嘴上却不屑地嘲讽:“理科生都是‘左手安培定则,右手螺旋定则’,文科生才‘左手年华如歌,右手岁月似酒’,杜暄你行不行啊我牙都掉了。”
杜暄转个身,一边倒退着走路,一边看着林廷安说:“怎么,受不了了?”
太阳已经渐渐偏西,所有的阳光全都凝在杜暄的眼睛里了,林廷安清清嗓子,脸上开始泛红,他嘟囔着:“哼,自己追的男朋友,哭着也要爱到底。”
杜暄猛地停住脚:“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林廷安摸摸鼻子,脸上更红了:“哼,这个时候你耳朵最贼了……哪,我说‘我爱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杜暄轻声说,“但是没听你说过。”
空无一人的操场上被西斜的太阳染得一片金红,两个人都被笼了一层淡淡的,毛茸茸的金边儿。林廷安看着杜暄,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杜暄,我真的,爱你。”
杜暄沉默了一会儿:“综合楼还是活动室?”
“哪个近?”
“实验楼的男厕所最近。”
林廷安拔脚就跑,杜暄紧追着就冲了过去,空荡荡的实验楼里满是两人奔跑的脚步声。男厕所里,杜暄按住林廷安,毫不客气地吻了上去。窗台突出来的棱角硌疼了林廷安,他忍不住扭动了一下。杜暄把人搂过来,转个身自己靠在窗台上,把人按在怀里。林廷安顺着杜暄的腰线摸索着,双手搂住对方的腰,把手掌挤进杜暄腰和窗台之间垫着,唇却牢牢地黏在对方的唇上。
窗外的天色急速转黑,杜暄轻声问:“回家吗?”
林廷安摇摇头。
“那也不能总在厕所待着啊,”杜暄嘴里这么说着,可是手上抱得更紧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林廷安从杜暄的脖颈处抬起头,可怜巴巴地说:“我也想毕业。”
“很快了,你再坚持一年……”杜暄揉揉林廷安的后脖子,说,“我先给你探探道儿,等我把大学周边都摸熟了,你也就来了。”
林廷安站直身子:“北航啊——其实我初中时还豪言壮语地说要去飞机设计,后来才知道,那个专业都是学霸里的学霸也就放弃了。谁知道……”
“谁让你找了个学霸当男朋友,想退货都晚了。”
“不能退。”林廷安扒拉开杜暄的领口,在他锁骨上啃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退了……再也找不到了。”
两个人贼头鼠脑地从综合楼出来,学校大门已经关了,小门还开着,传达室值班的老师惊讶地说:“杜暄你怎么还没走呢?林廷安你干什么呢?”
杜暄晃晃手机:“拍点儿照片做个纪念,六年呢。”
“欢迎随时回来。”老师挥手跟杜暄告别,杜暄扭头看看渐渐隐在暮色里的教学楼,转身离开了。林廷安默默地跟着他,两个人也没有个目的,就是东拉西扯地沿着马路慢慢地走,直到街灯亮起来。
“我送你回去。”杜暄说,“后边的一个月,我可以经常送你回家。”
林廷安:“算了,你去学个车本吧,早晚得学。”
杜暄摇摇头:“我下周要上班了,我在慧思找了个助教的活儿。”
林廷安奇怪地问:“干吗那么着急打工?多歇两天多好,你这么累。”
“反正也没什么事儿,挣点儿钱暑假带你出去浪。”杜暄笑嘻嘻地说,“你要是能考进班级前十名,咱们就去海边,浪呀浪,浪花朵朵翻。”
“要是考不进呢?”林廷安的眼睛亮晶晶的。
“那就郊区三日游。”杜暄扒拉扒拉林廷安的脑袋,“从现在开始,我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盯着你好好念书。”
“拼了!”林廷安用力挥一下拳头。
杜暄说到做到,头一个星期每天在家把高三的所有的笔记整理一下,下午四点出门,到学校正好五点,接上放学的林廷安去慧思的自习室写一个半小时作业,杜暄的工作就是答疑。如果没什么可问的,杜暄就会拿出一本四六级单词本来背单词,林廷安看见那本厚厚的书的封面就烦,终于有一天忍不下去了,拿出来一张大白纸给它包了个书皮,眼不见心不烦。
林廷安回到家时通常都已经七点多了,马静心疼儿子那么晚才吃晚饭,说:“放了学就回家嘛,干什么非要去自习室待着?”
林廷安扒拉着碗里的饭,说:“杜暄给我答疑呢。”
马静盛汤的手顿了一下:“杜暄?”
“嗯。”林廷安夹了一筷子排骨,说,“这不快期末了吗,他嫌弃我是个学渣。”
“他每天都去给你讲题?”马静对林廷安说“嫌弃”这个词时的口吻有点儿介意,总觉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里面。
“对。”林廷安承认得很干脆。
马静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林廷安,又看了看埋头啃排骨的林毅,最后婉转地说:“小暄刚高考完,你也让人家休息休息,别天天去麻烦他。”
“没事儿,反正他也在自习室背四六级单词。”
“我的意思是……”马静顿了顿,“你总跟杜暄一起,那个……”
林廷安停下手里的筷子,镇定自若地看着妈妈。
饭桌上出现了一阵尴尬的寂静,后知后觉的林毅从饭碗里抬起头:“怎么了?吃饭啊。”
林廷安接过马静手里的汤碗,淡淡地说:“我习惯他给我讲题,别人讲的我听不懂。”
林毅说:“这不挺好的吗,就是太麻烦人家小暄了……麻烦了这么多年,得感谢人家一下。”
马静瞪了丈夫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林廷安就抢了一句:“杜暄说如果我期末考进班级前十,我们就出去旅游,行吗爸爸。”
“不行!”马静立刻说。
林毅抬头看了一眼妻子:“这有什么不行的?高三前放松一下,充充电也挺好。再说小安也不小了,再有三个月就十八了吧?小暄也是个让人放心的孩子。男孩子不要管得太严,该放就放,锻炼锻炼嘛。爸爸支持你。”
马静特别想把整个汤盆都扣在老公的脑袋上。
林廷安:“谢谢爸爸,妈,那您也同意吗?”
马静咣当一声把汤勺扔进汤盘里,沉着脸说:“吃饭。”
林廷安低头吃饭,悄悄地把满手的冷汗蹭在裤子上。他从碗沿上悄悄地看了看妈妈的脸色,反倒放下心来,早晚有这么一天,让妈妈有点儿准备总比晴天霹雳得好,林廷安乐观地想。
六月二十四日,高考出成绩。
头天晚上,林廷安就上蹦下跳地折腾,抱着手机给杜暄发了无数的微信,核心话题只有一个——我紧张。
杜暄:我都不紧张你紧张什么?
林廷安:当然紧张了,你的成绩关乎我将来要考哪里啊。
杜暄:当然是北航了,你还想偷懒吗?
林廷安:一准儿能考上北医?那可是北大啊,去年临床医学录取线672呢!
杜暄:我知道。
林廷安揪着头发满屋子转悠了一圈,愁得都要长皱纹了:你觉得能上670吗?
杜暄:差不多吧。
林廷安对着屏幕咆哮:“什么叫‘差不多’!”
马静终于忍不了儿子的抽风行为,低喝一声:“林廷安,你闭嘴。”
林廷安委委屈屈地说:“妈,明天杜暄出分,我紧张。”
马静听见“杜暄”两个字就头疼,偏偏最近林廷安跟中邪一样,每天回家就是“杜暄长杜暄短”,频率之高就连林毅都说:“小安,你先让杜暄好好休息休息再说。”
林廷安看看妈妈的脸色,适可而止地闭上了嘴,有时候过犹不及,在与妈妈斗智斗勇这个领域,林廷安经验丰富得爆表。
林廷安给杜暄打电话,绝对禁止杜暄查分,他说:“我必须是第一个知道你成绩的,明天我来查分。”
杜暄:“别闹了,你上课呢,这么查?一会儿再把手机给没收了。”
“不行,必须我来,我一定要当第一个知道你成绩的。”
“我第一个告诉你行不行?”
“不行。”林廷安虎着脸说,“你答应我,不准自己查,我要查,我查完了告诉你。”
杜暄举手投降:“好好好,怎么都好,你愿意查就查。”
林廷安坐立难安地等到第二天中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来的一瞬间他就按下了手机,查分网站意料之中的拥堵。林廷安定定神,又刷新了一遍,又刷新了一遍。
一分钟之后,页面闪了闪,居然进去了。
林廷安往那个长方形的文字框里输入杜暄的准考证号码时手都在抖,偏偏那串数字似乎长得要命。
刷新
空白页面
再刷新
空白页面
再刷新
……
屏幕慢慢打开,文字一行一行地从屏幕里挤出来。林廷安闭闭眼睛,在心里默默数到十,然后猛地睁开眼睛盯住屏幕。
语文138、英语144、数学132、理综282,总分696.
林廷安“啪”地一声把手机扣在桌面上,整个人爬上去。他脑子里轰隆隆乱响,感觉几乎要窒息,他用力掐了自己一下,几乎感觉不到疼。
做梦吧,还没醒吧。
林廷安抬起头,大家都去吃饭了,教室里几乎没有人,风从窗户吹进来,有些燥热。林廷安小心地翻开手机,仿佛地下压着一个一蹦三尺高的蚂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