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逼我啊(49)
吧台里的丁子木笑着摇摇头。
杜暄没说话,低头搅着杯子里的巧克力。
杨一鸣:“父母对你的期待值很高,你要体谅他们的苦心。”
杜暄露出嘲讽的眼神。
杨一鸣说:“当然,情理是这么个情理,说到具体的行为,其实很多家长的做法我是反对的。我跟你母亲谈过,我个人觉得,你能在你母亲如此高压下还保持这个状态,挺让人佩服的。”
杜暄带着几分疑惑看着杨一鸣,他不知道这是杨一鸣的策略还是真心实意的。
“跟我说说,你想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杜暄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给你提供一个策略‘避其锋芒,长远规划’。”
杜暄:“什么意思?”
“你母亲只是担心你,如果她能切实地看到你的努力和成功,对你放心,她就不会再给你这么大的压力。”
“但是她的目标我做不到。”
“什么目标?”
“她想让我保持前三,我觉得很难。她想让我考央财,我不想去。”
杨一鸣正色说:“前三不前三的不重要,但是考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非常重要,一定要慎重选择。”
“您觉得哪个好?”
“作为一个老师,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一贯的原则是站在学生的立场上。毕竟书是要你们自己去念的,未来是要靠你们自己去闯的。”
杜暄的眼睛亮了一下,整个人都坐正了些。
杨一鸣话题一转:“但是杜暄,我觉得那些都是三年后的事儿。咱们来谈谈眼前的事儿,我觉得你今天不仅仅是跟父母吵架那么简单,怎么样,要不要跟我谈谈?”
杜暄整个人都有些颤抖,有些话压在心里太久了,他需要一个成年人来给自己提供一些解决渠道和支持,也许是实在受不住了,也许是店里的氛围太好了,也许是杨一鸣诚恳的态度……
杜暄捧着一杯已经凉掉了的巧克力,慢慢地开始说,他躲过了自己和林廷安的感情,只把林廷安描述成一个好朋友,他想知道,要怎么才能真正摆脱这一切。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丁子木过来换给杜暄一杯新的热巧,杜暄觉得自己很渴,但是他不想停下来,哪怕喝口水的工夫都不愿意,他怕自己一停下来就再也没有勇气说了。
杨一鸣静静地听着,直到杜暄茫茫然看着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的了。
杨一鸣笑一笑,扭头对丁子木说:“二木,你告诉他,跟一个心理咨询师谈话最重要的是什么。”
“实话实说。”丁子木冲杨一鸣举了举手中的水杯,做了一个致敬的动作。
“我……是实话。”
杨一鸣摇摇头:“杜暄,你的防御机制很好。但是从心理学角度来讲,我觉得你很可怜,这不是你这个年龄段该有的。”
杜暄垂下眼睛看着杯子,手有点儿抖。
“你说的这些是实话,但这些对你完全构不成威胁。”杨一鸣从杯子里拿出勺子放在桌子上,说,“如果你的父母对你施压,你和他们起正面冲突直接抗争,这个是被动对抗,因为你对抗的前提是承认这种压力的,你是在应激。而你选择迂回前进,绕开了这些压力,坚定地按照自己的线路走,这种是在心理上无视压力,是主动对抗。我之前就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初三时你成绩会一落千丈,敢情你是故意的。既然初三成功过一次,我毫不怀疑你打算高三再来这么一次,高三报志愿更容易操作,班主任甚至都不会主动通知你家长你填报了哪些学校。你愿意学医也好,学法律也好,其实完全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
杨一鸣忽然凑近他:“杜暄,你的内心很强大,但或许太强大了些,一个人死撑着,不累吗?你才高一啊。”
杜暄盯着杯子里褐色的液体,忽然发现泛起了涟漪,他眨了一下眼,接二连三的水珠滴落进去。
杨一鸣推过去一沓餐巾纸。杜暄抓起一张按在自己的眼睛上,依然没有说话。
杨一鸣问:“杜暄,你今天到底为什么心情不好?”
杜暄看着杨一鸣还是摇摇头。他不能说,说了,就会把林廷安牵进来,就算知道丁子木那天应该已经看到了表白的那一幕,但杜暄想只要坚决不承认,杨一鸣也是拿不到证据的。
林廷安初三了,他应该踏踏实实念书,这些事儿跟他没关系。杜暄如是想。
杨一鸣叹口气,靠坐在沙发椅背上,就跟大半年前一样,当杜暄不想开口时,说什么都没有用。
丁子木从吧台绕出来,站在杨一鸣旁边。
杨一鸣仰起头疑惑地看着他,问:“怎么……”
一个“了”字还没说出口,丁子木忽然俯下|身吻住了他,动作很快,嘴唇印了印就离开了。丁子木看着目瞪口呆的杜暄,挤挤眼睛说:“其实他不是我哥。”
第45章
“二木, 你……”杨一鸣傻了,一时之间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时隔多年,“为人师表”四个字又一次像重型坦克一样轰隆隆碾压过他的大脑, 他觉得在教育口真的是没法混下去了。甚至于, 他觉得自己的形象一下子极端猥/琐和卑劣。
早晚得栽在二木手里,不对, 已经栽了。杨一鸣无奈地想。
“帮帮他,”丁子木俯身在杨一鸣的耳边说, “我很喜欢他, 有时候我觉得他有点儿像大丁。”
杨一鸣盯着杜暄, 当杜暄想要抗拒什么的时候,目光笔直而坚定,带着显而易见的冷意和排斥, 这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而一个孩子如果拥有这样的眼神,他该是经历过了怎样的磨砺啊。杨一鸣叹口气,摊摊手对依然僵化的杜暄说:“你看到了, 就这样。现在你掌握了我的一个秘密,是不是也该跟我交换一个秘密?要不然我觉得很委屈。”
杜暄极慢地眨了一下眼,木然的眼睛里逐渐有了光彩, 攥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着:“杨,杨老师?”
“我知道你跟林廷安是情侣,后面的,你告诉我。”
“您……不反对吗?”
杨一鸣一挑眉, “从心理学角度来讲,你这个年龄谈恋爱太正常了,跟同性恋爱虽然小众但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从教师的角度来讲,我首先要提醒你的是行为举止要合乎基本的礼貌礼仪,‘发乎情止乎礼’。还有……注意安全,各方面的安全。”
杜暄难以置信地又问一遍:“真的不反对?”
杨一鸣叹口气:“你怎么在这种时候就傻了呢,这个问题你让我怎么回答?用什么立场回答?”
杜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觉得胸腔忽然裂开了一道缝隙,清凉的空气涌了进来。
“我今天跑出来是因为我爸爸……”杜暄一旦开始说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说到最后,他几乎嚷起来:“他凭什么这么利用我,他让我觉得很恶心!以后,我们的事让林叔叔和马阿姨知道了,他们会怎么想?我一想到这些就难受得要命,我觉得没脸见林廷安。”
“所以你一直躲着他?而他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见不到你了?”
杜暄一惊,抬起头来看着杨一鸣。
杨一鸣说:“其实人与人之间,有的时候所谓‘善意的欺骗’带来的伤害更大,因为它往往来自自己最信任、最依赖的人,完全猝不及防。”
杜暄的脸色有些发白。
杨一鸣说:“这件事说到底是你和林廷安之间的问题,有什么不妥也得你们两个商量着来。虽然你们远未成年,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相处的模式和方法你们应该知道。”
杜暄迟疑地问:“所以?”
“所以,你的防御机制可以放松一点儿了,其实依我看,林廷安那小子抗击打能力一点儿不比你差,而且他比你洒脱。”
杜暄一直僵硬的肩膀慢慢放松,眉眼间的寒意渐渐退了。
杨一鸣站起来伸个懒腰,冲吧台举举杯子:“我也要杯热巧。”
丁子木眨眨眼,绽出一个狡黠的笑,杨一鸣无奈地摇摇头,算了,这辈子反正已经栽了。丁子木转身刚要去拿杯子,玻璃门被咣的一下撞开,随着一阵寒风扑进来的是一个满身寒意的男生。
“杜暄!”林廷安的眼睛里根本没有第二个人,直接就扑到了杜暄跟前就:“你怎么了?”
“你……怎么来了?”杜暄睁大眼睛,眼底的血丝还在。
“你哭了?”林廷安大急,“为什么哭,怎么了,你跟我说到底怎么了?”一连串的问题之后,一转眼看到杨一鸣站在一边,林廷安沉了脸,瞪着杨一鸣问:“杨老师?”
杨一鸣笑一笑:“这可跟我没关系,是为了你。”
林廷安腾的红了脸:“为,为,为了我?”
杨一鸣扬扬眉,端着杯子貌似施施然转回吧台,心里却懊恼地想:“我一个当老师的,居然教两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谈恋爱,是不是道德败坏?”
林廷安急得团团转,只是不停地问“你怎么了”。
杜暄抽抽鼻子,笑一下:“你怎么来了?”
“杜叔叔来我家找你。”
杜暄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笑容一下子就没了:“我爸说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他跟我爸说了两句,我爸来敲我门问知不知道你在哪里,然后我就跑出来找你了。”
杜暄苦笑一下:没想到自己的“出逃”倒给了杜建成最佳借口去林家。
杜暄伸手摸摸林廷安的脸颊,冰凉。“为什么不戴个围巾?你看你冷的。”杜暄转头想点一杯热巧给林廷安暖暖。
可是林廷安顾不得旁人在场,一把抓住杜暄的手:“你到底怎么了?”
杜暄说:“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关于我爸爸。”
林廷安挤着杜暄坐下,认真地听杜暄说完,他说:“可是,这事儿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你看不出来我爸爸在借咱俩求林叔叔帮忙吗?”
“我听你说就听懂了,可是帮不帮取决我爸爸啊,他那么大个人了,帮不帮他自己有主意,咱们操什么心?”
杜暄哽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杨老师是对的。
现在真想吻他啊!杜暄想,这个男孩子为什么这么好?
林廷安在桌子下面拉着他的手问:“你就因为这个躲着我?”
杜暄从林廷安的声音里听出了浓浓的委屈,他想起杨一鸣刚刚说的话,悄悄地反攥住林廷安的手:“对不起。”
林廷安笑一笑说:“没关系,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就行。之前我一直在猜到底是为什么,说实话,我……挺害怕的。”
“怕什么?”
“不知道才怕。”林廷安刚说了一句,手机就响了起来,接起来是马静焦急的声音,林廷安赶紧汇报了情况,保证马上就和杜暄回家。他收起手机,问:“咱们回家吧。”
杜暄点点头,两个人站起身,走到吧台跟前去跟杨一鸣和丁子木道谢,杨一鸣挤挤眼睛:“欢迎随时来找我。”丁子木用纸盒装了两块三明治:“回家吃吧。”
两个人顺着马路往家走,林廷安说:“杜暄,以后有什么事儿都跟我说,行吗。”
“行。”
“你去哪儿都跟我说一声,行吗。”
“行。”
“如果,如果家长知道了,你也不跟我分开,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