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针(37)

　　
　　他从来没有想过，十岁以后的自己，会活成这个当初他最不齿的模样。
　
　　　
　　林路回到奶茶店的时候，简妍还没走，看他回来了，有点抱歉的走了上来，可能是想到刚刚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过了，她很不好意思的红着脸道了歉：“刚刚，对不起。你走的时候我就想清楚了，你很急吧，我还不懂事的拉着你……你挺生气的吧？”
　　
　　她说完，抬眼去看林路的脸色，林路坐在自行车上，一只脚点着地，看着前方的身影在发呆，脸色……有一种愤怒之后的平静。
　　
　　“你……”简妍拉了拉他的衣角，“现在是要回家吗？”
　　
　　林路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简妍：“我没事，先走了。”
　　
　　
　　覆盖着一层热浪的马路上，方铮还站在原地，林路骑车来到了他身边，停了车，拿脚点了点他，挺平静的说：“先回家，站这大太阳底下上赶着中暑呢。”
　　
　　方铮看着林路，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他沉默的拿脚尖勾起踏板，和林路并肩骑回了家。
　　
　　两人一路无话。
　　
　　方铮家在前面，林路骑着车没往后了，和方铮一块儿拐进了他家。
　　
　　“你成绩单呢？”林路把车推进屋里，回头问方铮，“你书包呢？怎么没背着？”
　　
　　方铮没想到林路还能搭理自己，一时间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受宠若惊四个字的份量。
　　
　　“我之前回来过一趟，书包在桌子上，成绩单在里面，”方铮特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啊，我回来的时候心里特别烦，都忘了我们还约了一块儿回家了。”
　　
　　他没提也没问林路和奶茶店里那个女生什么关系，没意思。
　　
　　他当时是脑袋进了一万里长川的水了，现在清醒明白了，就只有愧疚了。
　　
　　“可你还是想起来了，”林路说，“可你还是来了。”
　　

　　方铮家一楼没有人，林路走过去，从方铮的书包里拿出了成绩单，拉开桌子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看。
　　
　　方铮又愧疚又尴尬又不好意思的，他站在林路后面，问：“你考得怎么样……肯定挺好的吧？”
　　
　　换作以往，林路一般都会挺谦虚的说就那样吧，这次他却一反往常，他把方铮的成绩单放下，把自己的成绩单递给了方铮，挺嚣张的说：“是很好，全班第一，超了二中分数线三十多分呢。”

　　这个结果在方铮的意料之中，虽然林路会以这种带点骄傲的嚣张语气说出这个结果在他的意料之外，但他还是发自内心的为林路感到高兴。
　　
　　“挺好的，”方铮的手指放在椅背上点着，“表爷爷肯定会很高兴的……我也很为你高兴。”
　　
　　“但我不高兴。”林路声音很轻的说了一句，然后他拿着方铮的成绩单站了起来，“你没考上二中，哪怕我考上哈佛亦或是清华北大，我都不会开心的。”
　　
　　方铮的心剧烈的颤抖了一下，他咬了咬嘴唇，垂着眼眸说：“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我有努力过的，我那天做完试卷真的感觉挺好的，我真的没想到……到最后……我还是让你们失望了。”
　　
　　方铮的眼眶几乎是以不可抗力的速度红了起来，他鼻子忍不住的泛酸，眼泪迅速的冒了上来。
　　
　　“操！”方铮猛地转身冲进了一楼的厕所。
　　
　　林路拿着试卷定在了原地。
　　
　　他好像……看到他骄傲的小太阳哭了。
　　
　　“方铮！”林路喊了一句，冲进了屋内，厕所门还是关着的，他捶了两下门，想问方铮是不是哭了，又觉得如果就这么直白的问，方铮肯定更难受，于是他只是问，“你没事吧？”
　　
　　厕所内没传出来方铮的声音，只有水快速流动和被拍在皮肤上的声音，林路心急如焚的在外面等了一分钟，然后就看到方铮开门出来了。
　　
　　方铮脸上脖子上手臂上都挂着水珠，鼻子和眼睛都有点儿发红，他就站在门口看着林路，林路也看着他，然后在他开口像是要说“对不起”的时候，一把抱住了他。
　　
　　“我没失望，”林路把手臂又收紧了些，狠狠的抱着方铮，“我没失望，在奶茶店那边儿是我气昏头了！是我错了！你很努力了，我是高兴不起来，但我也没失望。你的成绩已经进步很多了，这次是二中分数线前所未有的高了，不是你的错。”





      第35章 突变
　　“这么大动静是干嘛呢？”方妈妈打开客厅的门出来了，站在二楼走廊上探出头往下看，方柯跟在后面也露了个小脑袋。
　
　　林路还紧紧的抱着方铮呢，当下一阵慌乱，手都僵住了。
　　
　　“抱团取暖这也还没到冬天呢？”方妈妈在上面笑着说了一句。
　　
　　林路这下是哪怕僵着也把手立刻抽了回来，直挺挺的立在方铮身边。
　　
　　“小路哥哥！”方柯喊着从楼上跑了下来，不解的看向方铮，“哥你低着个头干嘛呢？”
　　
　　方铮没干嘛，他现在整个人，从头发丝儿到指甲盖儿，都是个懵的，林路的那个拥抱和那番话，都让他恍不过神来。
　　
　　“哥哥！”方柯见方铮没理他，就扯了扯方铮的衣角，然后又抬头茫然的看着林路。
　　
　　“方铮。”林路伸手从后面拍了拍方铮。
　　
　　这一怕倒是把方铮的三魂七魄给拍回来了。
　　
　　“怎……怎么了？”方铮猛地抬起了头。
　　
　　“上来吧！”方妈妈冲下面喊了一句，“都上来！”
　　
　　“怎么了？你弟叫你，阿姨喊你上去呢！”林路推了推方铮，抬眼示意他上楼。
　　
　　方铮恍恍惚惚的带着方柯上了楼，林路跟在后面一块儿上去了。
　　
　　客厅内，方妈妈等他们一进来，就笑着问了林路考得怎么样，林路在方妈妈面前偶尔嚣张一次都不敢，相当谦虚的回答了。
　　
　　于是方妈妈又笑着夸了他几句，然后看向了方铮。
　　
　　“方铮。”方妈妈叫他。
　　
　　“妈。”方铮坐在沙发上，方柯靠在他身上，懒洋洋的拿着他修长的手指比着玩儿。
　　
　　“你自己觉得你这次考得怎么样？”方妈妈问，“你自己对自己满意吗？”
　　
　　“不满意，”方铮的回答没有犹豫，“但是不是因为考得不好而不满意，这次的成绩对我这三年来说真的算得上很好了，我不满意是因为哪怕这样，我仍然没考上二中。”
　　
　　方妈妈点了点头，又问：“那你想上二中吗？”
　　
　　林路猛地抬起了头，看向了方妈妈。他不会记错的，方铮是一个舅舅，在教育局工作，官还挺大的，只不过方铮他妈一直不待见他，也很铁骨铮铮的没求过他什么。
　　
　　可刚刚她既然问了这样的话，那是不是证明……
　　
　　“想。”方铮直视着老妈，“很想。”
　　
　　“那就可以了，”方妈妈笑了笑说，“刚刚厕所门口小路说的话我听到了，妈也没失望，说实话，看到成绩单的时候我挺惊讶的，你在那个流氓混混堆里扎了一年半，最后还能考这个成绩，我真的很高兴。你初二的时候，转学的那次……”
　　
　　“那次是老妈不好，是我拉不下脸去麻烦你舅舅，当时真的整个人都气得想不过事儿，再加上……你舅舅年轻的时候真的是做了我怎么也没办法原谅他的事儿……但是这次我一定会让你上二中的，你到了二中，可千万别在玩儿了，多向小路学着点儿，人家多努力啊。”
　　
　　方铮有点儿不敢置信：“真的吗？我真能去二中？”
　　
　　方妈妈瞥他一眼：“你妈什么时候骗过你！”
　　
　　“谢谢阿姨！”林路心里一阵狂喜，这句感谢几乎是脱口而出。
　　
　　方妈妈却是觉得奇怪，她笑着看着林路：“你谢个什么？我是方铮他妈，为了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之前初中转学的时候没给他转个好学校，他要去十中我也让他去了，还给他办了个寄宿，这些事儿一直梗我心里头……我一直挺后悔的……那两年是真的被方铮这臭小子气得不轻，做事都冲动了。”
　　
　　“妈，”方铮吸了吸鼻子，“我……”
　　
　　我谢谢你。
　　
　　我爱你。
　　
　　这些话都不必说，世界上最无私的就是父母的爱了，什么也不求，只愿自己的儿女好好的。
　　
　　老妈以前对他的失望固然伤了他的心，但也是他咎由自取。
　　
　　方铮只要想到，老妈可以为了他，放下面子，去拜托一个二十多年未曾开口说过一句求的人，他就觉得整个人都像被一床阳光暴晒过的被子包裹住了，温暖而有着他最熟悉的味道。
　　
　　“还有，”方妈妈站了起来，“你不是想和小路出去玩儿吗？那就去呗？”
　　
　　“真的吗？”方铮和林路同时看向方妈妈。
　　
　　“真的，”方妈妈，“我带你们去，不过小路你还是要回去问问你爸妈。”
　　
　　“好！”林路笑着点了点头。
　　
　　
　　从方铮家回去之后，林路告诉了爷爷自己的成绩，又说了关于方铮的事儿，爷爷对他出去玩儿没有任何意见，只要他注意安全和玩得开心就好了。
　　
　　但爸妈的态度就不知道了。
　　
　　林路心里是这么想的，从小到大爸妈都没管过他什么，这次他考这么好，出去玩儿爸妈一定会同意的。
　　
　　他胸有成竹的给老爸拨了个电话过去，老爸那边接得很快，劈头就问：“爸，怎么了？”
　　
　　“爸，”林路握着手机，“是我，林路。”
　　
　　“小路啊，”老爸在那边问，“考得怎么样？”
　　
　　“挺好的，”林路很高兴，语气都带着上扬的小调调，“超了二中分数线三十多分呢。”
　　
　　“考得真好！”老爸在那边也笑了起来。
　　
　　“爸，”林路很快的开了口，“我这个暑假想和方铮一起出去旅游，阿姨带着一起的，行吗？”
　　
　　林路嘴角还是勾着的，就等着那边老爸的一句答应。
　　
　　可电话那头却沉默了一下，然后老爸有点为难的声音传了过来：“小路，这事是这样的。本来我和你妈就是打算等你领了成绩单就回来接你出去放松放松的，去哪儿玩你妈都打算好了。你现在说要和方铮他一块儿出去，这个真……不行，而且你看啊，麻烦阿姨也不合适吧？”
　　
　　林路满心的雀跃瞬间被老爸这段话一扫而空了。
　　
　　“我不想去，不行吗？”最后林路开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