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荒田(8)
吴家坤很无所谓地笑笑：“我爸妈离婚了，我跟着我妈改嫁了。我后爸是我妈之前做保姆那家的男主人，厉害得很，户口、学校全给我解决了。”
我脑补出了一出小三上位的大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抿嘴对他笑：“嗯……那还挺好。”
他双手插兜，小腿放在膝盖上，很大爷地靠着椅背，把椅子翘起了个角度：“是啊，特别好！又能跟你做同学了！”
大概我笑得并不是很自然，叫他看出了点什么，他反过来给我解围，说：“唉你这什么表情！想多了吧！我妈不是小三啊，那人可老了，丧偶。”
我偷偷舒了口气，点了点头：“爱情不分年龄嘛。”
他哈哈大笑：“乐园啊，你怎么还是这么单纯！那老头都半身不遂了，爱情个屁啊。”
我又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了，他果然还是这么容易叫人尴尬。
虽然时不时要尴尬一下，但我还是很欢迎他。因为他是真心地把我当朋友的，并不是因为我有钱。初中的时候我俩一起吃饭，他一次都没让我买过单，永远都是AA制。
我以前问过他为什么乐意跟我玩。他说因为我长得漂亮。听了这话我认为他在拿我的长相开玩笑，生了大气。而他却一本正经地说：“我是真的觉得你长得好，给我当小弟赏心悦目的，很好很好。”他说完自己都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跟他计较，容忍他不好笑的玩笑话，因为我很喜欢他（朋友的喜欢）。我认为他真诚，活泼，整个人都是阳光明媚的。除此之外还有个原因——他学习比我还差，有他在，总有人给我垫底，不会让我沦落到倒数第一的尴尬境地。
第15章 15
活泼很好，可是吴家坤的活泼超出了我的预想。
初中的时候他还只是个活泼的小马驹，现在仿佛一匹脱了僵的野马。男孩到了青春期都会格外地躁动一阵，然而他的青春期好像比其他人都要更猛烈一些，简直不能称作躁动，根本就是爆炸了。
他是一刻也闲不住的，哪怕课间的时间不够他打球，他也绝不会乖乖待在教室里。非要跑到操场上奔腾几圈，跑出一身的臭汗才舒服。
他又是个相当称职的好朋友，去操场上撒欢也总要带上我。大概觉得我在学校过得可怜兮兮，连个伴都没有。
我知道他是一番好意，不忍心拒绝。但我虽然是个好动的人，却绝对没有他那么充沛的体力。尤其跟着骑士混了一段时间，整个人都懒下来了，颇有往文静路线发展的潜力。加上学习实在是件苦活，搞得我很是疲劳。
一个上午，下课铃一响，吴家坤照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拎着我就往外跑：“走！”
我刚刚强逼着自己听了两堂数学课，正头昏脑涨，又被他猛拽起来，于是两眼发黑，踉跄着走到了教室门外。
刚一出去，我就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闪进了水房，我立刻推了把吴家坤：“你自己玩吧，我撒尿去！”
吴家坤是个称职的好伙伴，他闻言刹了车，原地做了个后转弯，一把搂主我的肩膀：“我陪你去。”
我抓起他的手腕，从自己肩膀上扔了下去：“滚滚滚，我撒个尿还要你陪？你跟着我尿不出来！”
他没听出我是认真的，大概觉得我只是在跟他撒娇。因此他不仅没离开，反而腿一弯跳了起来，整个人扑倒了我身上。我的小身板哪抵挡得住他这一扑，撞得我弯了腰，感觉肺都快给他震出来了。我一瞬间冒了火，脑子嗡嗡直叫。我认为不能跟朋友发火，所以闭上眼咬牙忍着不发作。
但是他从长相到行动到心眼全是稀里糊涂、粗枝大叶的，开起玩笑来根本没分寸。
他一点没察觉到我的情绪变化，甚至更嗨了。他就这么压着我，脑袋凑到我耳边：“都是男的，上厕所还不给看？是不是那……不够大，不好意思啊？”说着在我背上拍了几下，嘻嘻笑着，“没事，哥不笑话你！”
我听了登时爆发了，胳膊肘毫不留情地往他胸膛一杵，站直了就吼：“你他妈有病吧！”
我一向很文明，几乎没说过脏话。他明显被我给吼愣了，直勾勾看着我，不知所措地钉在了原地。
我没理他，快步朝卫生间走，拐进了外面的茶水间。我没看错，骑士正在里面，站在热水器前弯着腰接水。
我还在气头上，看到他也没说话，给自己安排了道墙，手往背后一背，靠在上面独自平复心情。
他没抬头，专注地接着水。热水灌进水杯里，随着水位上升，水流的音调逐渐升高，高到一定程度时我心里突然一紧，生怕热水漫出来。他心有灵犀地在我紧张起来的瞬间关上了出水口。我跟着他的动作暗暗吐了口气。
他自然而然地把水杯递到了我面前：“拿着。”
我很听话地接过来，他又去接另一杯。我双手捧住水杯，不断变换着位置，这样又能取暖又不会被烫到。
“你这些天挺忙啊？”他的声音伴随着新一轮水声响起。
我脑子有点懵，没明白他的意思：“啊？”
热水口水流被他调小了一点，他快速抬头瞥了我一眼。水房的灯坏了，他的脸是模模糊糊的黑色，唯独眼珠子是亮而清晰的：“交到新朋友了？”
我这才咂摸出味来——我最近去找他的次数几乎减了半。思及至此，我心里莫名其妙地生出些快乐情绪，甚至有点得意地抿了抿唇，话从我嘴里说出来都不自觉拐成了上扬的腔调：“啊……是，我初中一个朋友转到这儿来了。”
他接完了另一杯水，拧好杯盖，走到我面前。朝我伸出一只手，是要拿回我手里水杯的意思。他垂眼看了我一眼，手却拐了方向，覆上我的肩膀，轻轻一推：“走。”
我跟他并排往外走，把水杯捧在胸前当个暖手宝。他手指冻得也有点泛红，却只是一手插兜，一手抓着水杯盖垂在身侧，绝对不开发水杯的其他功能。
“怎么接两杯水？”我问。
他的下巴冲我怀里的一挑：“帮乔雅莹接的。”
我闻言斜了他一眼，又看自己捧着的水杯，是个很俗气的粉色。我很不屑地“切”了一声，打算把水杯扔还给他，然而其温度实在太诱人，我做了好一阵的心理斗争，还是败下了阵来。
然而我嘴上是不饶人的：“她怎么回事？连水都要你帮她接？从教室到这儿才几步路啊，真够懒的。”
他好笑地看我一眼：“人家麻烦的是我，你不高兴什么？”
我很擅长给自己找理由：“不管是谁，我就是评价她这个做法！八荣八耻里都说了——以辛勤劳动为荣，以好逸恶劳为耻，懒惰就是不好！”
骑士挑了挑眉，笑意盎然地歪头看我，忽然抬手给我竖了个大拇指：“你有理。”
我和他路过我们班门口，我没要进去，打算跟他走倒他们班再回来。
他扭头看了眼，伸手一指：“那就是你初中同学？”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发现吴家坤跟个门神似的站在我们班后门，正盯着我看，神色有些慌乱，像做了坏事被老师罚站一样。
我快速回过头：“嗯。”
“别又乱认朋友。到时候搞出事了再来找我，我可绝对不管了。”
虽然刚和吴家坤发生了场不愉快，但毕竟是朋友，我连忙帮他辩白：“他不一样，哥，他是真拿我当朋友的。”
我话音未落上课铃就响了，他在我脑袋上摸了一把，抽出我手里的水杯，并不再对我的朋友做出评价，只说：“回去上课吧。”
我对他挥了挥手，转身往回走，低着头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心想他最近好像总是摸我的头发，都快成习惯了。至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又不太记得了。
第16章 16
我一边往教室后门跑一边摸着自己的脑袋，心里说不上是疑惑还是什么其他的情绪，反正胸腔里像堆积了一团气，仿佛被加了温，不安分地扩张起来，觉得自己轻飘飘又晕乎乎。
上课铃响完我才跑到后门，发现吴家坤还站在那。我进门的时候他双手握在身前侧了侧身，跟个迎接少爷回家的门童似的。
他跟在我身后回了座位，老师紧跟着就进来了。我若无其事地掏出课本，做出一副专注求知的严肃模样，目光在黑板和课本间游移，假装不知道吴家坤在看我。
他憋了几分钟，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他小臂在课桌上往前推，推到上半身趴伏在桌子上，利用前排的遮挡进入了隐蔽状态。他一颗脑袋越过了我俩桌子的接缝处，目光灼灼地看向我，压低了声音说：“乐园，对不起啦，真的对不起。”
我正襟危坐，权当他是空气。
吴家坤朝讲台瞥了眼，又说：“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开那种玩笑了，真的！我保证！”他说着把双手合十到身前，还小幅度摆了几下。
我当时是生气，可气也是早就消了。
我这人说来有点别扭，一定要别人给我个台阶下才可以，不然我宁可憋死也是绝不会主动求和的。我的气性也不大，每次生气都持续不了多久，几乎燃一下就能灭了。吴家坤摆出这样的姿态，我当是要顺坡下驴的了。
于是我大方地给了他一个眼神，又把他推回了他自己的桌子上：“知道了！别烦我，我要听课。”
他那张大大咧咧的脸渐渐绽放出了个笑容，大眼睛笑眯了，嘴巴笑得抿成一条线，酒窝也实实在在地浮现了。他立刻从课桌上弹了起来，双手搬着椅子边缘紧了两下椅子。接着手又伸到课桌里乱摸，把他那空荡荡的课桌撞得咚咚响，摸了一阵什么也没摸出来。我想如果不是因为在上课，他肯定会原地张牙舞爪地蹦跶一阵。
我用余光观察着他的动作，觉得好笑又满足。一个人能因为我的原谅而开心成这样，让我觉得自己是被珍视着的。好像我是个特别重要的人，重要到了不可或缺的地步。
吴家坤安静了没有十分钟，又跟我说起话来：“哎，刚才课间跟你一起的那个人是谁啊？”
我精神集中的能力已经到了上限，觉得老师讲课和念经没有两样了，干脆不听了，小声和他聊起天来：“那是我哥。”
“你哥？亲哥哥？”
“嗯……差不多吧，表哥。”
“哦……”吴家坤咧嘴一笑，“我还想呢，你走在他旁边跟个小媳妇一样，我还以为你被他欺负了还是怎样。”
我愣了一愣，实在不懂像“小媳妇”是个怎么样的姿态。我以为我就只是正常地和他并排走路而已，友好且平等地，怎么就被他看成了这样莫名其妙的状态：“什么意思啊？”
“就是——怎么说呢……”他皱着眉想了会，张大嘴小声“啊”了一声，“你看过那种年代剧吧，就一个老爷娶好几房姨太太那类。你看你哥的表情就和姨太太见到老爷差不多，眼巴巴地那种——”他自己越说越高兴，高兴到忘了在上课。
如果不是老师指着他喊了句“那边说什么呢！”把他打断了，他也许还能说得更离谱一点。
然后他被罚站着听完了这节课，我被他带跑了，胡思乱想了半节课。
我想来想去觉得非常荒唐，之前乔雅莹说过我跟骑士像情侣。吴家坤更过分，竟然说我像姨太太！
我仔仔细细地思考着，认为造成他们这种错误联想的主要原因还是我的长相。
得出了这个结果，我心里竟然有点发慌。这个慌来得稀里糊涂，是种没有出处又没有出路的情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