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度妥协(21)

时至今日，萧城皓仍对那时的情景历历在目。那天夜里，关蒙被送往医院急救室的时候，萧城皓一直坐立不安地在走廊上徘徊，他的双手攥成拳头状，急得想哭却又哭不出来，他深深地为自己的无知行为感到追悔莫及，一遍又一边地向老师和师母道歉，请求他们的原谅，然而关连义却并没有责怪他，反倒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对他说：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们的疏忽，事先没有告诉你。

所幸的是，关蒙最后总算转危为安。

萧城皓万分不安地坐在车内，他的双腿因为焦虑而不停地抖动，他从来不信鬼神，但这一刻，他却一遍又一遍地向老天祈祷保佑关蒙一定要平安无事。

一直以来，萧城皓都对医院这个地方有种抵触心理，以前他的母亲因为身患重病入院治疗，最后在医院的病床上离开人世；后来他父亲意外身亡，他被通知前来医院认领父亲的遗体；再之后，因为他的无心过失，导致关蒙被送往医院抢救，险些丢了性命，医院这个地方实在给萧城皓带来太多不愉快的记忆了。

因此，当一只脚迈入医院大楼的门槛，刺鼻的消毒药水味道顺着空气侵入鼻腔那一刻，萧城皓下意识地蹙起眉头，表情绷紧。

十一楼左拐第一间就是关蒙所在的病房，老蔡刚从房间里退出来，碰巧和萧城皓打了个照面，老蔡想要张嘴对他说些什么，萧城皓即刻迈着大步直冲到老蔡跟前，又急又气地冲老蔡大声询问：“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为什么他会吃桃子？他知道自己对这个过敏，绝对不能碰的！为什么会这样？！”

与其说是讲话，倒更像是在吵架，周围的医护人员纷纷朝萧城皓往这边张望，以为又发生什么医闹事故。老蔡不得不努力安抚他的情绪，“你先别激动，这儿是医院，大声喧嚣会妨碍到其他病人休息的。”老蔡指着病房里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告诉萧城皓：“关蒙他还在睡觉。”

这话相当奏效，纵使萧城皓的不满情绪再强烈，也瞬间配合地安静了下来。

关蒙的过敏情况十分严重，若不是当初乐仔第一时间将他送往医院，后果恐怕难以想象。经过医护人员的全力救治，现在关蒙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他身上的过敏反应尚未完全消失，他的脸庞仍旧肿得相当厉害，手上长满了红红的疙瘩，卧在病床上打吊瓶的关蒙看上去相当虚弱。

而这一刻，萧城皓除了站在病床旁边，眼睁睁地看着关蒙受苦之外，却什么也不能为他做。他的胸口感到阵阵难受，左心房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狠狠揪紧，疼得厉害。

说起那个刘勇坤，他和萧城皓是在业务合作当中认识，二人关系谈不上要好，但平日里萧城皓偶尔会约刘勇坤出来吃个饭，打打高尔夫，以此促进双方的商业伙伴关系。

萧城皓深知刘勇坤这人是个非常以自我为中心的大男人主义者，这样的性格自是不怎么招人喜欢的，只不过看在是生意往来客户，萧城皓对此不便置评。

当从老蔡那里了解了整件事情的始末之后，火冒三丈的萧城皓立马终止了与刘勇坤公司所有的往来合作，原本二人的公司还打算在下个月签署来年的合作协议，如今一切都没戏了。

萧城皓这一举措引起了公司部分管理高层的不解和质疑，作为股东之一的林天若也同样觉得萧城皓的做法尤为欠妥，他着实很难想象，像萧城皓这种颇有远见，顾全大局的理智之人竟会做出如此冲动鲁莽的决定。

因此，在得知此事之后，林天若第一时间打电话给萧城皓对他进行劝阻。

“我说大哥，咱们一码归一码，商业和私人的事情分开来看待行不？刘勇坤那人人品不咋的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可说到底他也是咱们的合作客户之一，咱们再怎么样也不能跟钱过不去呀！”

“这种不懂得尊重别人，自以为是的狗屁生意伙伴不要也罢，我他妈不稀罕他这点破钱！”萧城皓说话的时候几乎是用吼的“他他妈四五十岁的人就没点脑子没点常识吗？！幸好关蒙这次平安脱险，要是真不走运有个什么万一，闹出了人命，我看他拿什么来赔！”

萧城皓一气之下把客厅里的垃圾桶整个踹翻，垃圾狼藉地散落一地，他骂了一句很难听的粗口。

事实上，林天若的确说的在理，公事和私事不能混为一谈，萧城皓不是不懂，他承认自己的私心，倘若换做是其他人，萧城皓顶多是生气，但不至于做的那么绝，可关蒙他不属于“其他人”，任何事情只要一牵扯到关蒙，萧城皓永远无法保持理智冷静思考，他珍视这个人，也珍视自己对这个人的感情，比起金钱和利益，有的东西在他心目中所占据的分量是不可估量的。

ACT 30

关蒙的病情基本稳定下来，但仍要留院观察几天，为了换个好点儿的环境，萧城皓给关蒙转到了VIP病房。

如今关蒙的精神状态比之前好得多，傍晚，萧城皓带上阿姨熬的热粥和一些清淡菜肴，前来医院送晚餐。

之前一直在担心关蒙的身体状况，萧城皓都没机会找他谈话，今天萧城皓决定好好训一训他。

关蒙看见萧城皓提着晚饭走进病房，欢天喜地地挥手跟他打招呼，可萧城皓看上去好像并不怎么高兴。

他表情严肃，强硬的语气中透着几分怒意，“你明知道自己过敏不能吃桃子，为什么还要吃？！”

“那个坤爷是蔡老板的客户，我怕得罪了他，让老板蒙受损失..….”

“那就得罪！现在是性命要紧还是客户要紧？”

关蒙有些委屈地垂下眼睛，望着盖在膝盖上的被子，扁一下嘴。

萧城皓既生气又心疼，本想对这个不爱惜自己身子的家伙好好训斥一通，才说没两句他就坚持不住，方才强硬的语气到底还是放缓和下来。萧城皓坐到关蒙的床边，伸手捏一下他的肩膀，将他翻起来衣领子重新抚平，“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大家都很担心你。”

萧城皓本是想说“我很担心你”，话到嘴边临时改为了“大家”。

虽说转到VIP病房能够得到更好的医护照顾，可萧城皓仍不放心，晚上决定留在医院里陪关蒙过夜。

关蒙坐在床上看电视，旁边的萧城皓坐在沙发里头对着电脑工作，关蒙时不时地扭过头去偷偷瞄他一眼。

有人在外头敲了两下门，是值班的护士过来发药，萧城皓给关蒙倒了杯温水，将配好的药丸拆开，递给关蒙。

吃过药丸还有个冲剂要喝，可是冲剂的味道太苦，关蒙喝了一半就喝不下去，嫌弃地将杯子推到一边。

“这个药味道好难喝。”他几乎整张脸都走成了抹布样。

“难喝也要把它全部喝光，不然好不起来的。”萧城皓监督他，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两颗事先准备的话梅糖。

关蒙依然老大不情愿，愁眉苦脸地连连摇头。

“听话，乖乖吃药。”萧城皓低声哄道，“等你出院以后我带你去马场骑马，暖暖最近长大了不少，你有段时间没见过它了吧，想不想见它？”

暖暖是「春暖花开」的昵称，自从关蒙给它取了这个名字以后，马房里的人都管这匹小马驹叫暖暖，光是听这名字就相当可爱。

比起吃糖，果然还是跟马儿玩耍更有吸引力，关蒙立即顺从地把剩下的药咕噜一声全喝进肚子里。

按照以往，萧城皓基本都是工作到凌晨才上床休息，但为了迁就关蒙的休息时间，今儿十点不到，他就停下了手头上的工作，陪关蒙一道入睡，关蒙睡床，他睡沙发。

深夜里，关蒙做了一个梦，他又梦回当年家里出事的那个晚上，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爸爸妈妈的名字，努力地追赶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试图把他们带回来，却怎么也追不上，渐渐，周围的黑暗开始向他笼罩过来，最后将他彻底吞噬……

关蒙从梦中乍醒，整个人坐了起来，病房里头一片静谧，原来只是个梦。他重重地吁了一口气，他感觉有点口渴，想喝水，把手伸到旁边的床头柜上，在黑暗中摸索，一不小心把水杯打翻在地上。

玻璃破碎的声音惊动了萧城皓，萧城皓提心吊胆地睁开眼睛，他以为关蒙发生了什么突发状况，匆匆跑去开灯，结果发现只是打破了一个杯子，但他注意到关蒙的头发有些湿漉，好像是出了一身汗。

萧城皓走到关蒙的床边坐下，将他垂落在额前的头发轻轻拨开，问道：“蒙蒙，怎么了？”

“我睡不着，刚才做了噩梦。”

“没事，我在这儿陪着你。”萧城皓用手背拭去关蒙鬓边的冷汗。

“城皓哥”关蒙把手从被子里头伸出来，轻轻扯一下萧城皓的衣袖，“你能不能到床上来陪我睡？”

萧城皓稍稍一愣。

“就一晚上……”关蒙咬了咬下唇。

萧城皓什么也没说，他走到沙发前，拿起枕头，重新回到关蒙的床边，掀开被子，在关蒙身旁躺了下来。

没由来的安全感将关蒙全身笼罩了个遍，顿时让他安心了不少。

大概是萧城皓在身边的缘故，关蒙有点儿小兴奋，他睡不着了，开始兴奋雀跃地和萧城皓聊起天来。

“城皓哥，你之前是去哪里出差？”

“曼谷，然后顺路去了一趟清迈，我有个认识的大学同学在那边，特意过去找他聚一聚。”

“那你有去逛周日市集吗？”

“本来我是打算去看看的，不过那天老蔡打电话来说你住院了，我就取消掉后面的行程赶回来了。”

关蒙以为萧城皓的意思是说自己扰乱了他的行程计划，他闷闷不乐地对萧城皓说了一声：“抱歉。”

话刚出口，脑袋被旁边的人轻敲了一下，“不要乱想，你有个什么万一，再重要的事情我也得放下赶会来。”

关蒙内心轻颤一下，仿佛吃下了一颗又暖又甜的糖果，通体舒畅。

“城皓哥”关蒙挪了挪身子，往萧城皓身边凑近一些，在黑夜里小声问道：“你还记得我们以前一起去清迈旅行吗？”

“当然记得。”萧城皓笑着回答，那是他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光之一。

ACT 31

午后的蝉鸣昭示着盛夏已经到来，萧城皓顶着头上的烈日，踩着自行车满大街小巷的派发传单。

这是高中生涯的最后一个暑假，高考结束之后，他给自己找了份暑期工，50块钱一天，每天工作八小时，才上了一个礼拜左右的班，他的皮肤已经晒得有些黝黑，郭婷怕他晒伤，拿出自己的防晒霜给萧城皓，让他擦一擦，萧城皓总是笑着谢绝她的好意，说男生比较糙，晒一下没关系，看上去更健康一些，让郭婷别浪费她的进口防晒霜，留着自己用。

晚上，关连义和郭婷外出参加同学会，让关蒙和萧城皓晚餐自行解决，两人各点了一份外卖。吃过饭后，萧城皓收拾完桌子，进浴室洗了个凉水澡，换上干净的裤衩和背心回房间看书。

虽然已经高考完毕，萧城皓仍旧非常自律，坚持每天阅读英文报刊，记背单词。

房门被人打开了一条缝隙，关蒙悄咪咪地从外头溜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只尖叫鸡玩具，鬼鬼祟祟地垫着脚尖来走萧城皓身后，把尖叫鸡放到他的耳边，使劲掐了一把，尖叫鸡当即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悲鸣。

他本想作弄一下萧城皓，怎知萧城皓却意外的淡定，一点也没被吓着，只轻轻地扭过头去扫了关蒙一眼，又继续背自己的英语单词。

关蒙无聊地“切”了一声，他觉得一点都不好玩，他把尖叫鸡扔到一边，双手搭萧城皓的肩膀上，摇晃了他几下，“你不是都已经高考完了吗？怎么还在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