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尽头(24)
“你们最近都安分点,O记同CIB近日要有动作。”
“明白,唔该晒董叔。”
“唔该董叔提醒。”这一桌几个人各怀心思,一顿饭吃得和鸿门宴一样。
董玉三喝得微醺,被自家的司机接走了。一瞬间屋子安静下来,黎笑棠拿起外套也准备走。
“笑棠,给你听样东西。”陈琛叫住了黎笑棠,黎笑棠没有回头,他微微侧过头等着陈琛。
陈琛打开保险柜,从里面拿出一个U盘,他插到电脑里,不一会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电脑的屏幕里传出来。
“我是‘鸳鸯’,巩sir让你晚上就走,十点钟,‘氹仔码头’......”
黎笑棠的脸色巨变,一下子变得铁青。他的心像被针戳破的气球,一瞬间爆掉,什么都没剩下了。
陈琛按了暂停键,他施施然地绕过桌子走到黎笑棠身后,在能触手拍到他肩膀的距离停下了。
“其实我觉得好奇怪,这个录音只有我有。也没放给你听过,怎么傅成安这么快就被你打死了?还是你有比这录音更犀利的证据?”
陈琛问得云淡风轻,一双桃花眼明明长得撩人,此刻却叫人看得瘆得慌。
黎笑棠缓缓转过头来,他对上陈琛的眼睛。他的表情已经恢复平常,那一瞥一剐都同平常一样。
“我杀人还要找理由吗?”
“还要同琛哥你解释原因?”
黎笑棠讲话的语气一贯又冲又辣,陈琛早已习以为常。但今日他不肯放过。陈琛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一字一句,字字落心。
“笑棠,他还活着吧。”
陈琛没放过黎笑棠脸上每一丝表情的变化。黎笑棠连眉毛都没动,心里却像一下子被炸开了,然后耳朵出现耳鸣,嗡嗡嗡地叫他头疼。
“陈琛,你什么意思?”黎笑棠掀了掀眼皮,他声音冷然。
陈琛和气地笑笑,他摊了摊手轻松地说:“没什么呀。”
“傅成安是被我亲手打死的,尸体都被狗吃了。怎么?要不要剖开狗肚子来给你看看?”黎笑棠回击得毫不客气,他眉毛一竖,声音已经降到冰点。
陈琛含笑看着黎笑棠。他同黎笑棠认识这么些年头,头一回见他如此。黎笑棠只比自己小六岁,但陈琛却总把他当小孩。
恶童,有时候出手更狠更让人发指。陈琛从前就是这么想黎笑棠的,所以他很意外黎笑棠竟然放了傅成安一马。这叫他觉得不可思议,黎笑棠不是这样的人。
他到现在也还是觉得,黎笑棠是暂时的,恶童顽劣,刀刃随时都会操起来。
“你看你还生气了,琛哥还不是担心你吗?”陈琛放软了态度,他拍拍黎笑棠的肩,黎笑棠一把拂开,陈琛料到了,加深了力道强行把黎笑棠按到椅子上坐下。
“多少双眼睛盯着你?除了我,你帮会里的叔父,哪一个真心对你的?”
“我惊他们是真心想你死。”
黎笑棠的眼神越发阴暗。陈琛这句话是不错的。他本来就是逾矩才上的位,踩了多少人的尸体爬上去的,一手血腥,老豆又死得早,自是冇人撑他的。
还真比不上陈琛一个外人。
黎笑棠不是不明白,只是他不能说。就算他们都心知肚明傅成安没有死,他也不能张这个口。陈琛也知道,说过一遍,也不再说第二遍。
“你想要什么?琛哥?”黎笑棠眼风一带,他斜靠在沙发椅上,下巴倨傲地抬起。
陈琛莞尔没答话。黎笑棠伸出手覆住他的手背,指甲在上面轻轻柔柔地划过,他眼睑微垂,又问了一遍:“你想我帮你做什么?”
陈琛反手扣住黎笑棠不安分的手指,他握住让黎笑棠收回手。
“留着,以后问你要。”
陈琛笑,黎笑棠也跟着笑。他笑容其中的味道太过复杂。他们都是互相了解的,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会守秘密的人,除非,彼此交换。
黎笑棠过了很久才应一声,陈琛又说:“录音里他叫巩sir,不会就是巩粤清吧?”
黎笑棠听见傅成安声音的时候,灵魂都被抽空了,哪里还顾得上听他在说什么。此时被陈琛一点,他猛地抬起头。
“就是那个黑警?”
陈琛不置可否,他挑挑眉不屑地笑了笑说:“差佬都好犀利哇,死一个唔够,再嚟第二个。各个都咁有正义感”(警察都好厉害,死一个不够,再来第二个。各个都那么有正义感)
黎笑棠面色阴沉,陈琛拍拍他示意他放松。
“咪担心,有董叔喺。”
黎笑棠出了陈家上了车。他的双手紧紧攥住方向盘,却没有发车的意思。他满脑子都是傅成安的声音,那短短一句话,还混着嘈杂的声音,其实根本都听不太清楚。但是他的心就在那一秒狂跳了起来,那股窒息的感觉在一刹那被他强压下,现在却后劲十足。
黎笑棠发狠地砸了砸方向盘,身体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嘀.....”他的手机突然响了,黎笑棠打了个激灵,他不小心按下免提键,姜利紧张的声音就从里面冒了出来。
“黎哥,出事了!”
黎笑棠眉头一紧说:“咩事?”
“刘辉有一个手下叫阿伦,是个平头,您应该有印象;他昨天跑到广州G区的一个夜总会点名要找一个服务生,说是一个断了手指的,平头的,叫阿琅。”
“............”
黎笑棠的手指骨节一下子凸了起来。
“黎哥,会不会系阿安..........”
第四十二章:
黎笑棠的呼吸在刹那间卡顿,冷汗一下子冒出。他抿了下唇,感觉喉底像火灼,他困难地咽了咽口水才说:“把地址发过来。”
“黎哥!”
“收声!把地址发过来!”
姜利在电话另一端心情同样焦灼复杂,他沉默了几秒说:“G区东绣路.........”
黎笑棠听完后便径直挂了电话,姜利的声音又传出些,却没得到应答就被挂了。黎笑棠把地址输入到导航仪上,他每敲一个字,牙齿就咬得紧一分,手也晃得厉害,他低声咒骂,左手大力地拍了拍方向盘,才勉强把字全部敲完。
黎笑棠连安全带都来不及系,车子就冲了出去。身体因为关系往前冲了冲,他脑子一片空白,嘴里的血腥味倒是漫了些出来。
刘辉手下那个平头,他是有印象的。看着默不作声的,一双眼睛毒得狠。一旦只要被他看到傅成安,他不会认不出来。
黎笑棠踩下踩刹车,车轮因此而急停了下来,车轮过线,停在人行道上。黎笑棠用两指捏了捏眉心,心里那股火越烧越旺,像汽油碰上星火,一触即发,火烧连环船。
黎笑棠觉得自己也是贱,贱如鞋底烂泥,贱得像条摇尾狗。
他上了高速,车子飙得又快,花了两个小时就到了广州。他把车子开到东绣路,找到了那家夜总会。此时已经将近凌晨12点。黎笑棠推门进去,迎面而来一股冷气,他抬眸看一眼天花板上的吊灯,亮得刺眼。
有服务生迎上来,问他是卡座还是包厢?黎笑棠看了他一眼说卡座,服务生说好便领着他往里走,黎笑棠单手插袋跟在他身后。到了大厅,震耳欲聋的音乐一下子倾泻而出,黎笑棠在某个位子坐下来,服务生给他递酒水单。他没接,人往沙发椅背上一靠,右腿搭在左腿上不紧不慢地说:“开一瓶路易十三。”
服务生的眼睛亮了下,然后他朝黎笑棠绅士地点了点头,就去找经理开单了。一般会买这种价位酒的客人,服务生都会去找经理签字确认。没过一会,服务生就端着酒走了过来。
他倾身为黎笑棠倒酒,黎笑棠拿了杯子喝了两口,装作不经意地问:“今天阿琅冇返工吗?”(今天阿琅没上班吗?)
服务生愣了愣,然后很快反应过来。他客气地朝黎笑棠笑着说:“老细揾阿琅咩?阿琅佢已经好几天冇嚟返工了。”(老板找阿琅吗?阿琅已经好几天没来上班了。)
黎笑棠摩挲了一下杯沿挑了下眉说:“哦?佢去边度了?”(哦,他去哪里了?)
服务生失笑摇摇头说:“唔知啊,阿琅和我哋话唔多,我哋都笑佢讲咪叫傅琅了,改叫羞琅算了。”(不知道啊,阿琅和我们话不多,我们都笑他别叫傅琅了,改叫羞琅吧。)
黎笑棠一下子抓住重点,他把杯子往桌上一放,酒都溅出来一些。
“傅....佢确实话唔多。”
“是啊,他一直戴一只手套,手应该受过伤吧。问他也不说。”
这句话更像一道闪电击中黎笑棠,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他腾地一下子站起来,那气场之强,像猛浪打到人身上。他不发一语迈腿就走,服务生一惊,追在他身后问酒怎么办,黎笑棠根本无心回答,他脚下生风,一颗心仿若失了重,就快要抓不住。
“姜利,给我查一个名字——傅琅。从广州开始,所有开车单程不超过三个小时的地方,都给我查。重点放在酒店和宾馆。快点!”
黎笑棠声音如铁,他快步上了车,大力甩上车门后,就从口袋里摸出了烟,他点着后猛地吸了一口,那烟本就辛辣,直接呛到喉底竟然咳了起来。黎笑棠的身体完成虾米,他大声地咳了好几声,又在仓促中拿起副驾驶座上的一旁水,单手拧开了就往嘴里灌。
他前面也就抿了三四口酒,所以口腔里的酒精味不重。他连窗都不肯开,就把自己锁在着封闭的环境里同这些浑浊的烟雾一起。
姜利的效率很快,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他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黎笑棠的酒也醒了,他赶紧伸手接了放到耳边。
“黎哥,查到了。在深圳,C区的泰岚酒店763房间。”姜利的话宛如定海神针一下子稳住黎笑棠就要坠崖的心。他闭了闭眼睛,声音已经哑了。
“辛苦了。”黎笑棠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有体力开车,他脑子都一片混沌,人像溺在乌江中的稻草,一点水花都能将他湮灭。
可是,身体好像感觉不到疲累。他踩油门和刹车的脚还是利落又自如。这个点的高架上都几乎没有车了,寥寥几辆闪着车灯像孤魂野鬼。
等他找到那间房间的时候,他已经双目充血,手臂都酸得抬不起来了。黎笑棠的手摸上门板,手指一下子变得冰凉。他的手指渐收,拢成一个拳,他吸了口气,还是掉了头。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门开了。
那开门的声音和风刮过差不多响,黎笑棠全身僵硬。他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眨,身后好像也一下子没了动静。分针也不知道走了几下,有人说话了。
“............黎哥?”
所有的设防都在刹那奔溃成军。他这摊烂泥在这一声中被踩得更稀。
黎笑棠转过了身,刚要扯出一个自然的表情,他的动作先快过他的思维,一下子伸出手扶住傅成安摇摇欲坠的身体。
“你怎么了?!”
傅成安双眼下一片青黑,脸色更是蜡黄,他呼吸沉重,视线好像连聚焦都不容易做到。他整个人都挂在黎笑棠的身上,双腿抖得厉害。
黎笑棠慌了神,二话不说先把他半抱着扶到床上。傅成安用手背遮住自己的脸,肩膀开始无声地颤抖。
黎笑棠环视四周,在床头柜和床底下发现了被撕烂的浴巾、沾着血渍的小刀和半卷纱布。黎笑棠一下子抱起傅成安,他强行去掰傅成安的手,迫使他放下。傅成安大叫着反抗,黎笑棠又气又急,他怒斥:“傅成安!你揾死啊!”
这个名字使得两个人的动作都一怔,傅成安满脸的泪,他抬眼去看黎笑棠,黎笑棠的眼睛红得像被染了血。
“........唔好惊,安安唔好惊,黎哥喺呢度。”(不要怕,安安不要怕,黎哥在这里。)黎笑棠怀抱着傅成安,声音轻柔,从未有过。
第四十三章:
傅成安死死抓紧黎笑棠的手腕,他整个人都像被风簌簌地打过。他咬紧牙关拼命抑制,但是还是忍不住眼泪。
黎笑棠抵着他的发顶,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肩。黎笑棠太温柔,生怕又惊了怀里的人。黎笑棠心里千疮百孔,一条命被劈得所剩无几。他覆上傅成安戴着手套的手,傅成安缩了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