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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尽头(29)

作者:微辣不是麻辣 时间:2019-02-12 18:39:45 标签:三教九流 黑道情仇

第五十章:
  巩粤清撑起身体,他目光复杂,像把利剑企图刺破傅成安的躯壳看到他的内心。傅成安望着巩粤清,这四年多以来,巩粤清就像自己的影子,与他相携并行。黑夜再黑,巩粤清也像一把火炬,替他照亮前路,让他感觉到微弱的火光。
   原来那句话是对的。这个世界无论任何一个地方,大家统一默认放出去的卧底就当其死了。就算活着回来,你的忠诚、你的信仰、你的内心统统都要被重新审视、审问甚至是怀疑。
   傅成安抬头看向天空,天空灰蒙,像是要下雨。天气像是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可是没有小孩喜欢哭。
   傅成安没再多说一句,多说一个字,听上去都像狡辩。他再一次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渍,然后转身离开。他每走一步,就感觉背后被刺了一刀。等他快要下到楼梯口的时候,巩粤清开口叫住了他。
   “成安,做卧底时间久了,你会迷失,会分唔清真假,卧底就系出卖人嘅,你唔好动真感情嘅。否则会死嘅很惨。”
    巩粤清说话的口吻又恢复到了从前同他讲话的样子,听上去苦口婆心,真情实感又诚恳。傅成安的眼神却没有松懈,他微微转了下头,那句话是在和巩粤清说,更像在对自己说。
   “我出卖人,踩他人尸体上位,总还要畀(给)自己揾(找)个冠冕堂皇嘅理由。我一次一次告诉自己,我系警察,我做嘅一切都合理。但我依家唔想了,(但我现在不想了)我只想做个普通人。”
    傅成安也没有再留时间给巩粤清反应,他径直顺着楼梯下楼。他的手搭在满是斑驳铁锈的扶手上,掌心沾染生锈的味道。这个天台,他应该再也不会来了。
    傅成安走出学校,从口袋里拿出口罩戴上,他双手插袋,沿着墙慢慢地往回走。两边的树都秃了,上面挂着零星的叶。因为年关,路上行人和车都少,傅成安突生一种奇异的感觉,整条街只剩他一人。什么都不用想,没有伪装、不用设防。
   傅琅也好,傅成安也好,他现在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他想过普普通通的日子。
   傅成安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眼角忽然瞥见旁边一个毫不起眼的店面,在卖糖炒栗子。黎笑棠特别喜甜,傅成安想到心不由自主一软,他走到那店面里,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老板。
  “老细,一斤栗子,多谢。”老板抬头看他一眼,然后抽出纸袋利索地给他舀了一勺。傅成安伸手接过袋子,结果在转身的瞬间,不小心撞上一个人。
  “唔好意思,你冇事吧?(不好意思,你没事吧)”傅成安被那人一撞,人往前一冲,掉出来几个栗子。那人弯腰替傅成安去捡,傅成安连忙摆手说没事,目光在刹那间相撞,傅成安的瞳孔一瞬间紧缩。
   这人眉心有颗痣,鹰钩鼻,是‘成竹帮’洪叔父的手下——季文。傅成安马上闪躲目光,他惊悸不安,心跳如鼓。虽然他戴着口罩,但一双眼睛外露,不难辨认。
   傅成安没说话,把栗子装进袋中后就匆忙站了起来。他同季文擦肩而过的瞬间,季文顿了顿,然后回头去看傅成安的背影。
   “你等一下。”季文忽然出声喊住傅成安,傅成安脚步一滞,季文从身后慢慢走近,傅成安眼光撩动,他的双手插在口袋,一把小刀已被他攥在掌心,他把刀刃轻轻推出,脸稍稍往旁边侧了侧。
   “季哥,你也过嚟买栗子啊?”一个响亮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傅成安顺势瞥一眼,然后就加紧脚步往前走。
   “啊?系啊(是啊),过嚟买栗子,老婆想食(吃)。”季文的注意力被搭讪声吸引了过去,等他同那人聊完几句,傅成安早已没了踪影。
    季文看着忽然空无一人的街道,有些无措和....奇怪。
    傅成安熟练地穿过马路,又翻过一个小栏杆,窜到了家楼下。他用钥匙开了门,一进门便摘了手套。他靠在门板上,脑海中又浮现季文的脸,他眉头蹩紧,眼底有些懊恼。他应该没有认出自己。但是傅成安不敢存有侥幸心理,这一旦被识破,他自己倒罢了,那帮人一定不会放过黎笑棠。
    想到这里,傅成安的眉头就锁得更紧。他用手揉了把脸,心里又压上一层自责和负罪。他有些失神地坐到餐桌前,刚买的栗子还冒着热气。傅成安想着黎笑棠爱吃才买的。他把栗子从袋子里倒进碗里,然后默不作声地开始剥。
    傅成安以前做卧底的时候,一旦需要捋清思路的时候,他就会抽烟。那时候烟瘾很大,一天就是半包乃至一包。他也没有别的方法。现在身体损伤严重,他也就不碰那些了。他一粒接着一粒地剥着,脑中在飞速地转。
    季文没有认出他自然是最好的。但是万一认出他了,该怎么办?傅成安把栗子塞到嘴里尝尝,这栗子很香,带着热乎气很甜。傅成安边嚼边想。
    香港太小,太容易碰到认识的人。他也不可能像只老鼠一样永远在东躲西藏。傅成安的眼神随着他咀嚼的动作而变化。香港还是太危险了,他会给黎笑棠带来灭顶之灾的。傅成安眼睫低垂,手指因为剥了太久而有些发酸。他剥了满满的一碗栗子,他拍了拍手,将一些皮屑拍掉。
  傅成安站起来,又去浴室拿了拖把来拖地,他将房间的的角落都仔仔细细地拖了一遍。拖完了地,他又打开冰箱,翻出一些菜,熟练地做起了饭。
  黎笑棠嘴很叼,菜稍咸稍甜一点都不行。所以傅成安每次都做得很用心,他做了糯米鸡、白糖糕和牛肉炒饭。将这些东西端到桌上后,他瞥了眼钟,快到十二点半了。
   “啪!”地一声,是门开的声音。傅成安循声望去,是黎笑棠。
   “回来了。”傅成安顿时就笑了,黎笑棠把鞋子脱得乱七八糟,他又不穿袜子,光脚踩在木质地板上。他几步就撞进傅成安的怀里,傅成安抱住他,揉揉他的发。
   “哇!糖炒栗子!”黎笑棠从傅成安的怀里探出头,他一眼瞥见满满的一碗栗子,眼睛都亮了。他眼疾手快抓了两粒就往嘴里塞,傅成安拍了下他的手背说:“你洗手了吗?”
  黎笑棠哪里管这些,他又抓了一粒塞到傅成安嘴里,他笑得像只野猫,又浪又狡猾。
   “你出去买嘅?”
  傅成安点点头,黎笑棠搂住他的脖子亲了口他的嘴,然后正色道:“能唔出去就咪出去,(能不出去就别出去)外面不安全。”
  傅成安眼神一动,他抬手摸摸黎笑棠的脸然后嗯了声。
  “食饭吧,做了你中意食嘅菜(喜欢吃的菜)。”傅成安把黎笑棠按到座位上坐好,然后给他盛饭,傅成安又给他夹菜,他轻声地问好不好吃,黎笑棠眯着眼睛笑。
   傅成安盯着黎笑棠的脸,眼底渐渐潮湿,他深吸一口气,赶紧低下头,不敢让黎笑棠看见。
第五十一章:
  黎笑棠当晚没有留宿。他被一个电话叫走了。傅成安自然不会劝他留下,他目送着黎笑棠的车离开,然后一个人走回去。他打开衣柜拿出包,拣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装好,又环视了一遍屋子,手忍不住抚过枕头,他把枕头拿起来,然后把脸埋在里面,深深地吸了口气。
  那上面有黎笑棠的味道,很淡,但是存在。
  再见了。
  傅成安把枕头放下,他突然理解了那句话,最后一面通常都是在心里见的。傅成安苦笑,然后背起背包,推门走出去,门落锁,不会再为他打开。
  黎笑棠单手握着方向盘,车子在高速公路上奔驰。冷风吹起他额前的发,他冷着脸不发一语。从刚才到现在右眼皮就一直跳得厉害,跳得他都快睁不开眼。黎笑棠自认有极强的第六感,此时他心上像笼着黑影,黑影伸着利爪,出手迅猛,来不及防守。
  他一路往云顶开,等到了云顶,一推开门,大厅亮着刺眼的黄灯,却不见客人。黎笑棠径直往楼上走,他推开一扇包间的门,又抬起一脚把另一扇门踹开。门被甩到墙上,发出刺耳的声响,陈琛闻声看向他。
  “你倒也系快。”陈琛饶有兴趣地转了转手上的扳指,他朝黎笑棠抛去一个眼神,黎笑棠在他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巩粤清低垂着头,两只手都被手铐铐住反扣在身后,他听见黎笑棠的名字,也抬起了头。抬眸一瞬间,一张脸像开了染坊似地青一块紫一块。满嘴的血,黎笑棠眯了眯眼仔细打量才发现——他的牙齿被打断了。
   “我哋阿sir佢拉底单唔算,还交畀咗差馆。”(我们阿sir他拉底单不算,还交给了警局)
    陈琛翘着腿,眼神自下往上打量着巩粤清,他咻地挑了挑眉,发出“啧”地一声。
   “阿sir好大胆,好有魄力。”陈琛突然凑近,他双手撑在桌上,微微附身。他的眼神也在电光石火间变化,他一把攥住巩粤清的头发死命地就往桌上砸,连砸数下,除了骨头和金属桌碰撞的声音,还有断裂的声音。
    “边个畀你撑腰?沈路咩?”(谁给你撑腰?沈路吗?)陈琛厌恶地推了把巩粤清的头,巩粤清剧烈地咳嗽了两声,他的眼镜早已不翼而飞,视线变得模糊起来,他的嘴里留着污血,他看着陈琛,莫名其妙地笑了笑。
     这个笑颇挑衅,惹得陈琛更加不快。陈琛皮笑肉不笑地掀了掀眼皮,就在他准备直接掐死巩粤清的时候,黎笑棠忽然开口。
    “巩sir,你系唔系(是不是)见过傅成安?”
     这句话杀伤力之大,大过巩粤清受过的所有酷刑。他僵硬的表情来不及收敛,被黎笑棠收入眼底。
     黎笑棠拉开椅子,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绕过桌子走到巩粤清面前,然后语气笃定地又重复了一遍:“你见过傅成安。”
     巩粤清马上反应过来,他大力地挣扎起来,然后发疯似地乱吼乱叫:“我就系要抓你坐牢,让你去死!”
   “傅成安冇帮你咩?佢点冇帮你?”(傅成安没帮你吗?他怎么没帮你?)黎笑棠步步紧逼,每一个问题层层叠进,直戳巩粤清心肺,叫他的心理逐步瓦解奔溃。
   “佢忘记(他忘记)做警察嘅职责了?”黎笑棠面带笑意,那笑完全不带攻击性,甚至是无害亲和的。他的话里绵里藏针,叫巩粤清无法闪躲。
    “..........”突然“嘭”地一声,巩粤清直挺挺地从椅子上摔下来,连带着椅子一起倒下,那巨响叫所有人都心头一震,黎笑棠和陈琛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去扶巩粤清,陈琛伸手去探巩粤清的鼻息,他手晃了下,然后朝黎笑棠摇了摇头。
    “.....嘭!”黎笑棠撩起一脚就直踹金属椅,他抬手就是一拳砸在桌子上,桌子发出簌簌地抖动声。
     黎笑棠像只泄了气的气球,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他把脸埋在掌心里,然后用十指狠狠地揪了揪头发。
     陈琛也没想到巩粤清竟然会服毒。他们交易的底单被人拉出,巩粤清不仅备份,还把底单交给了警方。那底单上证据确凿,数字和卡号一查便知。无论如何辩解,都没有用了。
     巩粤清就是想好死的。他把东西交出去的那一刻就意味着败露。他以死为代价,完成“鸳鸯计划”。
     “你点(怎么)想到要问傅成安?”陈琛挨着黎笑棠坐下,他盯着巩粤清的尸体,眼神飘忽。
     “上次我和佢(他)讲傅成安被我打死了,佢表现地太正常,完全冇痛苦。我就估佢哋见过面。”(猜测他们见过面)黎笑棠的声音闷闷的,他眼睫发颤,手在不自觉地收紧。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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