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死方休(21)
那一刻,林言开始意识到什么,他想呼救,但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全身都在盗汗。
也许过了几分钟,也许过了几十秒,但对林言而言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直到这种感觉缓缓退去,心脏再一次鲜活地跳动起来,林言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仿佛和死神擦肩而过。
挑好的鸡蛋已经碎了,明晃晃的橙色蛋黄染在了林言米色的风衣上。
他慢慢扶着墙站起来,去收款处结了账,然后直接打车去了医院。
他妈妈有过心脏病,林言突然想起来,而心脏病……似乎是可能遗传的。
从挂号到缴费,一路顺畅。
直到林言拿着缴费单,在心电彩图室外排队的时候,他想趁着等候的时间,看看有没有什么未读的消息。
于是林言看到了那条短信。
是一个很看中林言的老前辈发的,对方问,林言,你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林言云里雾里,莫名其妙,说没,目前他手头上的案子,只有顾丽的这一个。
老律师没再回他,但林言感到有些不安。
他随即给相熟的检察官打了个电话。
当听到对方支支吾吾,隐晦地暗示了他什么之后,林言简直不敢相信。
“你确定?”林言反复问。
“我骗你干吗?”
对方叹了口气:“况且人家放出话来了,就是冲着你林律来的。”
“……”
“不是我说你啊,小林,你是不是……那个没给到位?”
电话里说:“他们那些人胃口大,陆家更不好攀。我看他们从前挺护着你的官司的,现在突然反水……是不是中间有什么误会?”
李检的话意味深长。
他一直以为,林言是跟陆家有联系的。
要不然这个年纪轻轻的后辈,哪儿来的那么大胆子去跟高|干们作对。
弄谁,不弄谁,八成都是陆家在背后指示,打着公平正义的幌子黑吃黑罢了。
“……”
林言揉了揉眉心,哑声说:“不是这个原因。”
他挂了电话,然后立刻打给陆含谦。
然而一反常态,这回陆含谦长久地没有接通。
直到第四次,最后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电话那边才响起一声漫不经心的“喂?”。
林言半分客套也没有,单刀直入便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头的陆含谦懒懒靠在皮椅上,脚尖蹭着地面。椅子在办公桌前小幅度地旋转。
他低低轻笑,无辜问:“怎么了?我做了什么啊?”
“……陆含谦,那是一个单亲母亲,含辛茹苦养了十六年的女儿的性命!”
林言抓着电话的手指一节节握紧:“你有没有良心?”
陆含谦慢悠悠道:“我很忙,你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我就挂了。”
林言深深吸入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要不这样,你要是能在我下班之前到我办公室,说说你有什么为难的地方,说不定我也能帮得上忙。”
陆含谦无所事事地转着支笔,微微歪了下头,像又想起来什么,补充道:“哦对,上次我给你买的那件藏青色风衣挺好看的,怎么没见你穿几次?”
“……”
“就穿着那件衣服来吧。”
陆含谦懒洋洋说,“要是你不听话,我就下班喝花酒去了。”
林言忍耐地闭了闭眼,哑声说:“陆含谦——”
“你还有二十九分钟。”
然而陆含谦突兀地打断他,冷声道:“林言,咱们在一块儿这么久,我是不是太宠着你了?”
“老子说什么你都得听话。让你五点来,你晚一分钟都不行——
否则你那案子会怎么判,我也不知道。”
“……”
林言手指简直用力到了青白的地步,喉结压抑地滚动了一下。
“现在你只剩二十七分钟了。”
陆含谦冷冷说,“该怎么办,你自己想吧。”
“209号,林顾言,请进一号室做心电彩图。”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医院大厅滚动的电子屏幕上,出现了轮到林言做检查的通知。
“我只等你到五点钟。”
那头陆含谦接着说:“机会只有一次。林言,你回头哭着跪着求我,都没用。”
“209号林顾言,林顾言在吗?”
见久久无人进去,护士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吆喝。
林言抬头,静静看了那电子屏幕一眼。
然后,他压抑地吐出了口气,哑声说:“行,我现在就过去。”
林言将叫号单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医院。
第十八章
(上)
林言出医院的时候,已经四点三十六分。
只剩下二十四分钟,但他那天根本没穿陆含谦买的藏青色风衣。
在路边飞快打了辆车,林言迫不得已先回去了一趟。
急匆匆找那件从买之后,连吊牌都没剪的,现在已经皱皱巴巴了的风衣。
此时已经四点五十。
陆含谦的公司在高兴技术商业区,离林言的小寓所少说也有半个小时车程。
林言咬牙上了出租,一路死死盯着时间,只恨一分钟不能掰成两分钟用。
然而此时又恰逢下班高峰期,高架桥上堵成一片,一眼望去,全是车山车海。
五分钟过去,林言在路边被堵得一动不动。
四点五十七的时候,陆含谦打了个电话过来 。
他在电话那头懒洋洋问:
“喂,林律师,到哪儿了呢?还有三分钟我就下班了啊。”
“……到行乐大道了。”
“哦,那还挺远啊。”
陆含谦以一种事不关己,甚至有点儿幸灾乐祸的语气,不紧不慢说:“那你估计赶不到了啊。”
林言抿紧了唇,手指死死攥着手机。
他忍耐地哑声道:“陆含谦,我刚才是在医院,半个小时根本——”
“那可怎么办呢?”
陆含谦蓦然抬高音量,打断了他,微笑道:“林律师,你那案子其实我也很为难,要不就算了吧。”
“……”
“或者这样。”
陆含谦无所事事地坐在办公室里,懒洋洋说:“或者我再等你半个小时,怎么样?”
林言握着电话,没吭声。
但听筒里有微弱的,细微的吐息声。陆含谦便知道他没挂电话,仍在静静听着。
“什么条件。”
良久,林言平静问。
“你求我。”
陆含谦笑了,他双腿搁在桌沿上,那笑容带着几分邪气:“林言,我记得我教过你,想请我帮忙,要怎么说?”
“……”
林言坐在出租车的后排,他抬眼,静静看着半透明的车窗玻璃。
在这灰色的玻璃外,是湛蓝的没有一朵云彩的天空。
几只倦鸟停在枝桠上,歇了会儿,便一扑翅膀,自由自在飞远了去。
静了良久,林言松开了咬紧的下唇,哑声开口:
“求您,陆先生。”
陆含谦闭着眼,靠在舒适宽大的皮椅里,有些得逞的意思。
他唇角扬了扬,漫不经心地“嗯”了声,问:“还有呢?”
“……”
然而这次,林言却长久地沉默了下去。
陆含谦等了半晌,耐心渐渐快用尽了,语气变冷,他寒声道:“怎么,说不出口啊,林律师?”
“……”
“行,”陆含谦冷笑了声,眼看就要把电话掐断:“林言,这是你自找的。”
“……我爱你。”
然而突然间,就在陆含谦要挂机的最后一刻,林言突然道。
他喉结缓慢地滚动了一下,林言靠在窗玻璃上,颓然地闭上眼,低哑地,木然地道:
“我爱你,陆先生。……我求求您。”
“……”
这句话仿佛是句咒语,暗藏着玄妙的魔力。
陆含谦被它烧着了,全身都抑制不住地烫起来,心里又热又燥,口干得厉害。
每个细胞都隐隐地兴奋着,战栗着,不知所措。
“我等你到五点半。”
陆含谦哽了一下,无意识地在下唇舔了舔,压抑地低声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然而行至一半,天空开始渐渐下雨。
绵密的雨幕仿佛一盆一盆泼下来的水,下水道哗啦啦响个不停,雨滴打在地上,激起一层白色的水汽。
车外行人步履匆匆,在瓢泼大雨中着急赶路。
林言看了眼时间:五点十九。
“师傅,离晋野大厦还有多久能到?”
林言看着前面堵着的一长排车龙,问。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林言一眼,同样无可奈何:“只剩下三四公里的路。要是不堵,最多五六分钟。但现在堵成这样,还要多久不好说。”
林言默了默,想到陆含谦放的话,从口袋掏出张现金,提前递给了司机:“麻烦前面停车,我自己走过去。”
五点二十三的时候,林言从车上下来。
他没有伞,被淋得头发脸上都是水。
等走进陆含谦公司大厅的时候,全身已经湿透了。
他每走一步,光洁的白色大理石地板上,就留下了一个湿漉漉的雨水印子。
(下)
还远不到六点,但电梯已经全部停运了。
——陆含谦给所有员工提前下了班,就是为了捉弄林言,叫他自己爬楼梯爬到十七楼。
为了赶那最后七分钟,林言是冒雨跑过来的。
他本就已经喘的不行,肺里仿佛有一簇火苗,在顺着气管往上爬,烧的连呼吸都觉得疼。此刻望着这看都看不到头的楼梯,简直不知道得爬到什么时候。
从头到脚,林言没有一个地方不在滴水,他从未这样狼狈过。
此时外头已经全黑了,林言打着手机照明灯,在黑暗的楼梯间一层层往上走。
白色的大理石光洁冰冷,灯光照在上面,显出一种不近人情的森然。
林言可以想象得到,在这漆黑的大厦之外,是低垂的夜幕,交替闪烁的霓虹灯,温暖连绵的万家灯火,繁华似锦的红尘俗世。
可是这些,从未属于过他。
大约到十三层的时候,林言实在太累了,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贴在他的皮肤上,像吐着信子的冷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