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直弯勾(26)
他已经习惯了这条链子的存在,并对此熟视无睹。
泊清没有去厕所。身边被压陷下去的一块告诉黎炘清清待在床上,只是那种金属链子的响动也没有停下来。
金属碰撞的声音就在身侧,听得黎炘心中发紧。
清清不知道在干什么。
黎炘忍不住,终于睁开眼睛。
泊清坐在床上,他低垂脑袋,专注地摆弄着手中的链子。因为刚从床上爬起来,他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短袖在身上凌乱地挂着,从领口处伸出一段纤美的肩颈线条,露出小半个白嫩肩头。半遮不漏,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靡颜腻理的花。
泊清一抬头,正好对上了黎炘也在看他的视线。
两人对视。黎炘看见泊清忽而对他勾了一下嘴角。
他这才发现,泊清刚才在摆弄那条链子,只是为了让它在自己腰上打一个结。
出于他的某种恶趣味,泊清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没能拥有自己的衣服。他身上穿的衣服都是黎炘的,永远是晃晃荡荡地挂在身上,衣摆一直垂到了大腿根。
这条链子从上次之后长度就被限制了,泊清只好尽量靠近床头,将那条链子往自己身上松松绕了一圈。
因为这样,原本晃荡的衣服在他的腰身处被收束起来了,勾勒出下面一段引人遐想的腰身来。
眼前的画面黎炘的心跳漏了一拍。
刚才泊清的那点笑意不是错觉。他跪坐在床上,说话的语气都有些得意地上挑,像是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已经可爱到犯规。
“看,”他对黎炘说:“——是裙子。”
原本过大的衣服在他身上只能飘飘荡荡,此时他给自己加了条腰带,衣服下摆便成了过短的裙摆。粗看之下,果真有种裙子的感觉。
黎炘说不清出自己此时的感受。泊清这个画面倒映在他瞳仁里,诱惑力和冲击力如同火热的海浪一般朝他袭来。而他的人被席卷其中,无力抗拒。
他不清楚泊清是不是知道——那一天,在那个狭小阴暗的厕所隔间里,少年在他面前展示自己身上的黑裙子的画面,一直是黎炘心底深处从此再也过不去的意难平。
因为他本人自己的前科,黎炘是很不愿意让泊清误会,他从来不会提让泊清穿裙子的事情。
泊清在狭小的厕所间里穿裙子的那一幕,看在当时的黎炘眼里,在后来成为了他记忆深处永远抓不到挠不了的,折磨人的痒。
他太迷人了,他美得就像是欲望本身。
是他的清清。
黎炘只是靠在床头看泊清。他似乎没了反应,也不做声,眼底下有一场蕴蓄的风暴。
床上的泊清膝行至黎炘身边,他奇怪地发出一个疑问的“嗯?”,在黎炘面前俯下身去。
他的一只手撑在黎炘身侧,于是黎炘身边的床便软软地陷下一块。
黎炘的目光无法从他的缪斯身上移开。其它的一切都无关紧要,在他朝自己靠近的那一刻起,其余的一切都在他身后模糊失焦。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泊清刻意凑近了,在那样一双漂亮的眼睛下,尽管泊清浑身上下明明都没有触碰到他任何地方,此时被看着的人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是有如实质一般—— 一双软若无骨的柔腻的手,在缠绵地抚摸过他的脸。
他浑身酥麻,下意识挺身向前,追寻这种感觉。
泊清从那双眼睛里找到了让他满意的情绪。他问:“好看吗?”
黎炘甚至觉得泊清的身体靠得自己太近了。他理智回笼,唤了一声清清,这次的语气明显带上了不赞同。他甚至后退了一点,试图阻止泊清的靠近。
“啊。”
这个语气词里面并没有波澜,泊清低着视线,看向他已经完全精神奕奕的那处地方。
黎炘从这句话里察觉到了泊清的不对劲。
泊清依然靠得很近,在看着他。黎炘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某种暧昧的信号。像是在说,你为什么不靠近。
无形的锁链温柔地将他缠绕在原地。这具身体的体温仿佛能轻易地点燃一切,烧毁一切。
“清清。”
黎炘又叫了一句,本意是阻止,但是说出口后才发现这一句显得那么无力。
泊清对他的阻止置若罔闻。
“没关系的。”他这样对黎炘说道:“我帮你。”
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是无形中按下的某个开关。一切在那一瞬间都变得不一样了。
黎炘一直想从泊清的表情上看出什么来。
黎炘不是其他人。他不会像其它人那样简单就踏进泊清的圈套里,无论是一开始还是现在。
要骗他不是件容易的事,除非他自己也在骗自己。
黎炘不敢认真想下去。就这样吧。
以后如果……有后悔,就当他是自愿的吧。
对方已经放弃了抵抗。泊清的手向下游移,他眨了一下眼睛。
没关系,是黎炘让他学会的。爱的本质就是霸占,摧毁和破坏。不择手段,不惜一切。
——你先骗他你爱他。
“没关系。”为了安抚他,让他放下戒心,泊清又重复了一次,说:“我帮你。”
离得太近,他仿佛能听见黎炘胸腔中的心跳声,一声一声,越来越快,重重而炙热的。
——等他上当,你就骗他放手。
泊清脸上笑意丝毫未变。为什么他连他自己也感觉像是浑身沉陷进柔而轻的云絮里,软绵绵又飘飘然,云里雾里的。他头脑发热。
他发誓,他一定会离开这里的。
第四十三章
泊清站在阳台。他趴在栏杆上,脚上的锁链随着他晃脚的动作而晃荡。
阳台视野很好,能看到楼下的庭院和一片广袤的天,微风拂过人的脸畔,清凉的。
好闷啊。他这样想着。
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泊清没有回头,他继续对着天上的云发呆,仿佛它们已经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似的。
黎炘叫了一声清清,没有得到回应。于是他站在那里陪清清一起看云。
今天是个适合出游的好天气,不冷也不太热,有阳光,还有舒爽的风,而头顶的天空澄澈得像是被洗涤过一遍。
“好闷啊。”泊清在对着空气说话。
黎炘顿了一下。
清清最近已经彻底习惯了脚上的锁链,走路的时候能够控制自如地让它别绊到脚,打游戏的时候就把他卷巴卷巴甩在一边,睡觉时嚷嚷着难受的频率明显减少了很多。
锁链已经成为了他生活里的一部分。黎炘以前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泊清也可以在他面前变得这么乖。
黎炘说:“我陪你玩游戏。”
只能说是泊清的努力没有白费。对于这个讳莫如深的话题,黎炘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处处戒严了。
泊清不说话,他恹恹摇头。
这些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对他已经不奏效了。
他感觉自己有很久没有接触到外面的阳光了。人整天被关在屋子里,渐渐地有一种自己身上都白了几个度的感觉,是那种苍白的白。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同时,伴随而来的是一种无声而恐怖的感觉。
他会这样下去吗?明天的他依然是待在这个房间里,后天也一样,大后天……他看不到任何一点希望。
人被困久了,一开始的时候,其实泊清还会感到胸闷。像一块大石头压在他的心头,很长一段时间的喘不上气,是任何游戏都缓解不了的。
但是现在的泊清已经不会那样了。
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这样日复一日的压抑,现在他每天的感觉,就像是脚上锁链的另一端系的是一块巨大无比的,沉沉坠坠的巨石,扯着他的人一起无声沉入名为抑郁的湖底。
“清清。”
是一旁的黎炘叫了他一声。
黎炘担忧地望着他。
泊清脑海中自动把他的声音过滤掉了。他像是在发呆,望着远方的天空,瞳孔中却是空无一物。
第二天,黎炘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忙,从上午开始就没再来看他了。泊清不知道是什么事,最近黎炘仿佛格外忙碌。
除了接不完的电话,他陪泊清的时间开始变少。也不算一个上午。黎炘中间来过一次,就中午吃什么的这个问题和泊清进行了一次认真而细致的深入探讨。
他在对待这些问题的态度总是郑重其事得让泊清不能理解。不过泊清现在被困在这个地方,除了一日三餐,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可以在乎的东西了。
也是,黎炘又不是他,怎么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陪着他在这个房间里。
这是他今天不知道第几次打开这个烂熟于心的游戏界面。
每次都是打开,玩几分钟,烦躁无比地退出……然后在无聊中一次次重复地打开。
一如往常,泊清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动作却一下子变得粗暴起来。泊清烦躁起来,他从胸腔中长长地呼出一口闷气,把游戏手柄丢开,他的人忽然在地毯上大字躺倒。
一整个上午过去了,到现在,泊清脸上明晃晃地写满了的只有两个大字——不爽。
黎炘把自己关在这里的,结果又丢下他自己一个人不理他了,几个意思?
自己对他来说难道是什么玩具吗?说玩就玩,说不想玩就丢开了?
好闷,好烦,好无聊。
泊清第一千零一次产生了想要从这个该死的房间里出去的念头。他快要被这种无处不在的烦躁感逼疯了。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越狱。泊清查探过了,先不说他能不能把链子弄断或者搞到钥匙,他从这里的高度跳下去,虽然不高,但是按他自己来说,保守估计得折条腿。
不仅如此,黎炘家房子很大,时不时还会有人走动。一个健全的泊清都不一定能溜出去,更别说一个瘸腿的了。
还有黎炘。
泊清闭眼。他要是真逃出去了,到时候还不知道该疯成什么样子……
他不愿再想下去,从地上坐了起来,视野中出现了那条黑铁的锁链。
泊清盯着它,看了半晌。
……
黎炘刚打开房门,第一眼,差点被房间里的一幕吓得心脏骤停。
“清清!”
房间的一角摆着一个用来挂衣服的立式大衣架,那个衣架比泊清本人还高一些。锁链的一头被挂在衣架的最顶端,另一端,泊清将其绕了一圈在自己的脖子上。在黎炘开门的时候,他脚下垫的被子还没来得及踹掉。
双手抓着锁链的泊清还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在有限的生命之中,他从来就没经历那么恐慌的时刻。浑身的血液仿佛凝结成冰,画面褪色,失律的心跳声在耳边回响。
黎炘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泊清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