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直弯勾(9)

　　就在这时，黎炘看到了他的眼睛。
　　他的身形被前人挡住了，只露出半个脑袋来。隔着一个陆一衍，泊清一边接吻，一边睁开眼睛看他。
　　他在笑。
　　泊清发现了，他一直在后面看着他们。
　　不，或许泊清就是故意的。故意要让黎炘看到的。
　　故意想要看他看到之后的样子。
　　你不想亲他，没关系，总会有别的人想的。
　　他多正人君子啊。只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他从未见过一双能比泊清更漂亮的眼睛。他望着你，瞳孔恍若一面蛊惑人心的镜子，里面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自己的脸倒映在那双瞳仁里，轮廓不真实地扭曲着。
　　黎炘手中还拿着那袋药，他没有走，就那样站在门口，即使是在看到里面的情形后。黎炘背着光，光线从他背后照过来，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某种阴影里，连同他此时脸上看不分明的表情。
　　里面两个人的动作被一句突然出现的“抱歉”打断了。
　　他强行打断两人的音量却一点也不像是有抱歉的意思。黎炘从阴影里一步步走出来，他脸上依然是那种得体温和的模样：“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随便哪个正常人都知道这时候出来是有多不合时宜，他却偏偏一无所觉。说着听起来还很礼貌的话，但是他的行为却不识趣得让人反感。
　　里面两个人被他打断。看得出陆一衍对他已经很不满，他直接站了起来。
　　黎炘没有看他。他走到正在看他泊清面前，伸手把那袋子特地买回来的药递给他：“清清，你得上药。”
　　这种笑泊清看得太多了，和平时一模一样的笑意，仿佛一个雷打不动的面具长在他脸上。
　　泊清不接，他就一直伸着手。
　　一只手先态度不善地拿过黎炘手上的那袋药。黎炘看向站着的陆一衍。
　　“不劳你费心。”陆一衍冷冷道：“我会替他上的。”
　　“是吗。”黎炘转而看向他：“用我买的药？”
　　黎炘脸上笑意不变，使得他这句话嘲讽效果一绝。但是这不像他平时好好先生的作风，他平时完全就不是那种会反唇相讥的人。
　　论说话，陆一衍注定是说不过他的。
　　陆一衍面色一黑，要不是顾忌着不能当着泊清的面动手。他冷笑一声，药被丢还到黎炘身上，陆一衍转身拉住泊清的手：“泊清，我们走。”
　　全场唯一置身事外的泊清好奇的观望就此结束。他站起来，乖巧地被陆一衍拉着就走。
　　走出几步，他转头回来看身后的人。
　　黎炘也在看着他。
　　这个人看起来像永远都是那副温和好说话的模样。那张面具还在笑着，只是面具上面多了一道刺眼的裂痕。
　　他的笑意未及眼底，笑得有些……瘆人。就好像，黎炘身体里那个友好的人格坏掉了。
　　他被陆一衍拉着出了门口，已经看不见教室里的人了。泊清把头转回来，两人走出老远的时候，教室里传来暴戾踹倒桌椅的声响。


第十五章
　　泊清在下午第一节 课的上课铃响起前夕回了教室。
　　班里的人差不多都回到位置上了。他一进后门，就看到黎炘在低着头看手机的侧影。
　　泊清还从来不知道，原来他来学校居然还带了手机。至少他身为同桌，还是第一次看见黎炘玩手机。
　　老师还没进教室，黎炘隐蔽在在桌子后面，不知道在看什么。泊清走过去时，他已经把手机收起来了。
　　泊清一边侧头看他，一边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这个人刚才的程序错误已经修复好了。这会看上去面色如常，仿佛方才的那点小小的失控不值一提。
　　黎炘在抽屉里掏了掏，递过来一个眼熟的袋子：“清清。”
　　泊清一看，正是他刚才带回来那些药。
　　没想到这茬还过不去了，也不知道他哪来的执着。泊清转而去看黎炘的表情，没有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异常。
　　泊清没接，他也不急。黎炘看着泊清的眼神很是认真，一副不收着就誓不罢休的模样。
　　泊清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了他一会，终于如他所愿地伸出手。
　　那只雪白的小手却不是伸向他手里的袋子，而是直接覆上了他的手。泊清握住了他。
　　温热的柔嫩，覆盖在他的手上，一种令人愉悦的刺激感便蔓延至身体深处，一时间竟让人对这种触感有些迷恋。
　　黎炘看向泊清。
　　“黎炘，”少年的声音如同薄片的糖果，又脆又甜：“……我喜欢你。”
　　他像一个最天真烂漫的孩童，因为丝毫感觉不到自己这样做是背德的，这句话说出口，连同着他满心赤诚直白，纯真无暇的心意。
　　他和黎炘、和别人都不一样，他爱得如此得心应手，说爱就爱了。
　　黎炘看到了他的眸子。
　　天上星河与之相比都成了死物。他一双眸子光彩流转，灵动惑人。怎么会有人的眼睛生得这么妙——天生就是一双只适合被亲吻的眼睛。
　　被他这么近的凝视着，仿佛满心满眼都是你，眼里的璀璨星河全坠落下来，只钦慕你一人。
　　当他说爱的时候，是没有人会不为之动容的。
　　勾引也分不同。一种是最简单的色诱，最低级的皮肉诱惑，只存在于感官上的喜欢，总长远不了；另一种是勾出人灵魂深处的**，让人食髓知味，不能自拔。
　　“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
　　感觉到覆盖在他手上的小手在用力，像是要努力包住底下比它还大的手。泊清更用力地握着了他，他温柔地说话：“我会喜欢你的……只要你也喜欢我。”
　　泊清从始至终都凝视着他的眼睛。
　　黎炘的瞳孔颜色和他的澄澈明艳的琥珀色不同。只能看到里面有一片黑黢黢的海面——是夜晚的海，再深就无论如何也望不进去了。
　　泊清忽而靠近了黎炘。他往前压低了身子，竟是俯下去，在黎炘的手上吻了一下。
　　唇瓣软嫩。在他的唇碰上皮肤的瞬间，泊清感觉自己手里的手有了动静，它微微一动。只不过那不是要退后，而是一阵抑制不住的战栗。
　　没有人会不为你沦陷的。泊清，小骗子。
　　他只想带他踏入一个梦境中。
　　但是即使那只是一个梦……泊清啊。
　　黎炘头脑发热。他望着这个人俯身亲吻自己的黑色脑袋，眸色沉沉。黎炘张了张嘴，有一瞬间，一个好字就这么几欲纵容地说出口了。他的呼吸急促了一点，喉咙却像被哽住，最终发不出任何声音。
　　泊清抬起头，水润的眸子里带上疑惑。这不好吗？公平交易，他已经做出多大的让步了。
　　“是吗？”黎炘翻开那只被握住手，他拿给泊清看：“不如我们先把药上了，好不好？”
　　泊清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听到又是药，他顿时拉下脸来。气闷的泊清丢掉他的手，不再理会这个人。


第十六章
　　泊清一直到第二天也没有理黎炘。他照例在课上睡得十分香甜。只是下午的时候，黎炘见泊清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中途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之后就时不时地掏出手机来看，惹得黎炘也频频看他。
　　泊清出去接电话的时候眉头紧皱。黎炘坐在后面，只看到他一个出去时的背影，然后便从他们班后走廊那里飘来模模糊糊的只言片语。
　　“等我回去再说。”
　　“……不行，现在不行。”
　　泊清接完电话，他的心情就不好了，连带着他脸色也不太好。还好这个一向烦人的黎炘突然间变得有了眼色，见泊清不爱说话了，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多事。泊清得以清净。
　　烦归烦，他下午还是在上课的时候睡着了。
　　在黑沉睡梦中，泊清被一阵噪音吵到了。睡着的泊清皱了皱眉，本想不予理会让它赶快过去。谁知道这阵骚动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最终成功扰乱了他的睡眠，硬是把泊清从熟睡中扯了出来。
　　上课是上不出来这么大的动静的。在万分烦躁和不爽的泊清被迫睁开眼睛时，那些人嘈杂的惊呼又一次被推上了高潮。
　　班里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朝着一个方向看，有人拿起书挡住脸，有的直接想要当场躲到桌子下面。
　　泊清已经被吵得心头火起，他循声望去，当时整个人顿时就不太好了。
　　天花板白亮的灯管上，趴着一只膘肥体壮的飞蛾。
　　这只大家伙不知怎么飞进了教室里，又一路飞到幻灯片镜头上吸引了全班人的目光。
　　而且这只蛾子实在是罕见的壮硕，嗡嗡的振翅声大得还有些吓人。它无头苍蝇般在班里四处乱撞，引起了众人的一阵阵惊呼。
　　光是远远地看它一眼，泊清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在全班人目光的注视下，它又一次展翅。它似乎总算找到了出路，伸展翅膀，直直朝着后门的光亮飞射出去。
　　众人的心跟着悬了起来。惊雷一般的暴喝声突然在讲台上响起，忍无可忍的老师终于爆发：“还有谁想看的！通通给我滚出去看！！！”
　　这一声还是很有效果的，班里坐着的众人大都被这一大喝吼了回去。只除了一个人。
　　泊清终于知道这只蛾子为什么怎么飞都飞不出去了。
　　刚才它是瞄准了后门的方向，卯足了劲准备一发冲出教室。
　　然后坐在自己位置上的泊清眼睁睁地看着这只丑蛾子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他的方向发射而来。
　　他当即在心里骂了无数句*，幸而这时候前面的人都已经转回头去看黑板了，没人看到刚睡醒的泊清瞬间变得惊恐的表情。
　　振翅声仿佛在小马达在燃烧。这只长相恶心的蛾子就像一颗炮弹一样，在泊清视野中越变越大、越变越大，而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恐慌。
　　泊清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瞬间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在痒。他手忙脚乱地抓过一本书，一边后退一边试图用自己颤抖的声音吓退它：“……你你你别过来！走开！！”
　　就在泊清走投无路、四下张望之际，他看到了那个坐在自己身边的人。
　　莫名其妙的，黎炘也在看他。
　　看是在看了，但是他的表情波澜不惊，从容不迫，除了看就没有别的动作了，大有一种要袖手旁观的意思。
　　泊清那一瞬间脑袋也灵光了，顿时恨得牙痒。他就说，他昨天总觉得黎炘是生气了，但是后来看样子又不像，原来在这等他呢！
　　他哪里是无动于衷，这个人分明是比谁都记仇。他是故意的，他见死不救！
　　……黎炘也看出来了，泊清是真的很怕虫子啊。
　　泊清此时已经用尽全力去抑制自己的音量不让别人发现了，这时候根本关心不了什么表情管理。他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就算意识到了也不会承认——他转头看黎炘的那一眼，他自己就是一双泪汪汪的荷包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