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直弯勾(5)

　　这个学生虽然安静，但是看起来人模人样的，穿着也齐整，一点也和这个神神叨叨的疯女人扯不上关系。
　　一个面相凶煞的男人拧着眉，怀疑地问他：“你家大人呢？！叫个大人过来。”
　　泊清看了旁边一眼。女人一个人呆呆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看模样不像是有事的样子。他松了口气，对那些人说：“我就是我家大人。”
　　一群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再多问。问下去就赔不了钱了。
　　他们当时管附近住的人拿到的也只有这个小孩的联系方式，想来也不是在骗人。
　　在他赶过去之前，对方已经不由分说地先带老人去拍了片，能做的检查也都做完了。所幸没有伤到骨头，但老人还是受到了惊吓。泊清向对方道了歉。
　　医疗费当然得是泊清出。
　　他带着同样也受到了惊吓的女人，找医生了解了老人的状况。然后一句话也没多说，这个小同学从书包里掏出了钱包，又从里面拿出一张信用卡。
　　是他母亲以前的卡。泊清和她平时的生活很多时候都是靠她娘家人那边接济，该负债的还是负债。
　　这个小同学虽然话不多，但是从始至终都是那副沉着又安静的模样，倒像是个能担事的。对方守在一旁盯着他给足了医药费，还不忘埋怨两句，谴责他没好好看管人。
　　医药费掏了。对方看在他们两母子也不容易的份上，最后还是没多要精神损失费。
　　泊清带着他妈妈出了医院。他在医院外面的超市里给她买了双拖鞋，走之前，泊清又多从货架上拿了一把锁。
　　拖鞋让她穿上了，买来锁家门的那把锁就放进自己书包里。他带着精神恍惚的女人，两个人慢慢地往家里走。
　　她从出了医院就开始不安分，走在大街上不停地东张西望，行人被她神经质的眼神看得纷纷绕路。
　　泊清把人拉回来，她还在自言自语：“我、我就要找到他了……”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大多数时间，虽然神志恍惚，但是只会发呆，即使有时候发起病来，最多也只会在家里闹。泊清原本以为她不会开锁，谁知道她说跑就跑。
　　之前他小姨看不过去，有时候还会过来照顾一下。但是她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来了，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来了。
　　你见过一个正常人是怎么变成一个疯子的吗？
　　泊清见过。
　　他亲眼看着，他母亲的行为一天比一天变得更不正常，成为别人口中的疯子的。整个过程，就像是一边痛苦挣扎着，一边又无力地陷进泥潭。
　　情况在不可逆地变坏。很多时候他掉落到一个新的谷底，他以为这次可以撑过去，下一块落石却朝他迎面袭来。他的生活永远在陷入更糟糕的状况中。
　　还好她跑不了多远。从这里回他们家，只要走路就能到。
　　应该是刚才被那些人的阵仗给吓了一顿，还吓得不轻。女人知道惹事了，这会倒也安安静静的，没有闹人，低头跟在泊清身后。
　　泊清出学校的时候时间刚过中午。他们在医院折腾了一个下午，现在已经是快到放学时间了。只不过泊清本来就不打算再回学校。
　　傍晚时分，家里都已经开饭，街边店面里食物的味道飘散在空气里。泊清牵着她，在一个路边摊上买了一个热乎的烤红薯。
　　卖红薯的小贩接过钱的时候多看了这两个奇怪的人一眼。
　　年纪小的不爱说话，年纪大点的倒像是脑子有毛病的。
　　他带着神情呆滞的女人，两人一起找了个路边的花坛边坐下来。
　　泊清在书包中掏了掏，手伸出来时，掌心多了一块金色包装的小方块。
　　是他之前藏起来的那块巧克力。
　　神情恍惚的女人注意力被天边的红云吸引过去，她张着嘴，呆呆看着。手中被放进一块已经打开的巧克力。
　　“妈妈。”
　　有人在叫她。她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她学着他的动作，低头把手中的东西往嘴里放。
　　泊清在一边，看着她吃完了一块巧克力。塑料袋子里那个热乎乎的烤红薯也放到了合适的温度，泊清将它掰开，一半放在发呆的女人手里。
　　他妈妈总是很容易走神。手里的红薯软糯香甜，飘散出热乎乎的，抚慰胃袋的香味，她手指动了动，动作缓慢地把它拿起来，然后迟钝地送到嘴里。
　　泊清看着她吃，自己也吃。有时候伸出手，把她嚼进嘴里的地瓜皮扯出来。画面没有悲伤，只是出奇的平静。
　　两人一起坐在路边，一起吃完了一个烤地瓜。
　　吃完后，泊清就带着人回家。


第八章
　　第一缕日光照在清晨的大街上。
　　高大的男生一个人站在路口，他靠着墙，专心地低头看手机。一只手中还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刚买的早餐。
　　这里是每天和泊清分开的路口。二十分钟过去了，陆一衍耐心地玩着手机。一个清瘦身影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泊清像是还没睡醒，一路打着呵欠，对于陆一衍今天会出现在这里这件事毫不意外。
　　对方也不是每天都准时在这里等着的。只不过泊清的人昨天下午突然毫无预兆地从学校消失，打电话也没有回，所以泊清现在才在这里见到了陆一衍。
　　走到陆一衍身边的时候，
　　他先是伸出手，接过那袋子还冒着热气的小笼包，同时抬起头，动作熟练地接住了陆一衍的吻。
　　他的人靠在陆一衍怀里，像是困到极点，把脸埋进对方的身体就不动了。泊清把全身的重量靠在这个温热的大抱枕上，闭着眼睛，竟然想在他身上补眠。
　　一只大手舒服地摸着他后脑勺的碎发，又摸他的脸。
　　“累不累？”因为靠在他身上，陆一衍说话的声音和他胸腔一种奇妙的共鸣重合，一种像是在给耳朵按摩的声音。
　　泊清依然闭着眼睛。他说出口的话悉数闷在陆一衍胸口上，一个字说得瓮里瓮气的：“困。”
　　他又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整个人才慢吞吞地从陆一衍怀里站直了。
　　陆一衍怀里一空，问泊清：“昨天下午去哪了？”
　　泊清的注意力在他手里的早餐上。他低下头往嘴里塞了一个小笼包，声音含糊地答：“……有事。”
　　他这么敷衍，明白地仗着陆一衍不擅长接话，叫他要么沉默要么换个话题。
　　谁知道隔了一会，陆一衍又问了一句：“是家里的事？”
　　嘴里还嚼着东西，泊清奇怪而不悦地看了他一眼。
　　他可从来没跟陆一衍提到过什么家里的事。
　　“不是。”泊清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皱眉道：“你话好多。要迟到了。”
　　陆一衍这个人平时是几棍子都打不出一个闷屁。不巧，泊清对他突然心血来潮的闲聊很不感兴趣。
　　他总觉得陆一衍像是知道一些事情。不过昨天也确实事发仓促，他还从来没这么不声不响地消失一个下午。所以这么一想也情有可原。
　　于是陆一衍知道，泊清是生气了。事实上，泊清在他面前极少有生气的情况出现。
　　他就像一个最完美的情人，不闹脾气也不烦人，只在该黏人的时候黏人。
　　泊清知道他更不擅长的是应付这种冷战的状况。他也故意不开口，让这个人自己去反思好了。
　　陆一衍果然一路安静，不再多说。泊清感觉到他几次转过头看自己，欲言又止，说不出来。
　　他一直陪着泊清走到他们教室的那个楼梯口。泊清这时候已经由生气转为好奇了，好奇这个人什么时候能开口说句话。泊清自己都替他憋得慌。
　　两人就要分开了，趁拐弯处没有人，陆一衍飞快地俯身，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爱你。”
　　他最让人满意的一点就是，虽然不会说话，但是会说对泊清说我爱你。
　　泊清前脚刚踏进班里，后脚上课铃声就响了。
　　而他刚拉开自己的凳子，一直在那等着他的黎炘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
　　“清清。”
　　“昨天下午你去哪了？”
　　泊清消失了一个下午。他等了一个下午，泊清没有回来。
　　泊清不说话，把手上的书包塞进抽屉里。对于这个问题他已经有点烦躁，头也没抬，他没好气地反问黎炘：“有事吗？”
　　他语气呛人，让问的人顿时自讨了个没趣。但是他本来就不想理会黎炘，直接坐下就没有再看他一眼。
　　自讨没趣的家伙也没再说话。
　　直到泊清感觉自己的手肘被轻轻触碰上一样东西。
　　转头一看，熟悉的金色方块包装。一块乖巧的巧克力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等他去拿。
　　泊清看到那块巧克力，他愣了一下。
　　想起来了，他昨天上午是因为一块巧克力生气了。
　　“你不是说给杜涵涵了吗？”泊清不客气地拿过来，放进自己抽屉里。等他收好，手肘又一次碰上了东西。
　　那边又无声无息地推过来第二块。
　　昨天他不在的时候，英语老师又发巧克力了？
　　既然如此，那么他就毫不大意地也收下了。
　　黎炘推过来第三块。
　　泊清挑了挑眉。两人像是在玩什么无声的游戏。他再拿，黎炘再给。
　　泊清：……
　　他现在可以确定了，这个人一开始就是买了巧克力在耍他。他直接跟还在装死的人说话：“拿出来。”
　　黎炘动作一顿，依言拿了出来。于是不明所以的泊清接过了他的书包。他一面迷惑地拉开拉链，一瞬间差点没被里面迸发出的金光闪瞎了眼睛。
　　密密麻麻的巧克力像是金子一样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他就说怎么沉甸甸的——满满当当、鼓鼓囊囊、一大书包都装满了巧克力！
　　这个人，来学校时整个书包里背着的都是巧克力？
　　泊清差点被眼前肉眼可见的幸福冲昏了头脑，还好他保持住了理智。
　　“这是……”
　　“生日礼物。”
　　泊清的目光从那些巧克力上撕了下来。他转而看着黎炘，语气一下子变得狐疑：“你……知道我生日？”
　　之所以这么怀疑，是因为他的生日离现在还差得远了去了。
　　“知道。”黎炘看着他，语气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温柔。就像在说，可是能怎么办呢。
　　“……总得让我找个理由送你吧。”
　　不得不说，他确实猜对了，如果是一两块泊清还会毫无芥蒂收下。但是这也太多了。
　　泊清怀里抱着他的书包。他看黎炘，黎炘看他。
　　想不通他为什么突然送了这么多巧克力。他感受了一下怀里充实的幸福，泊清想了想，他嘴角翘起。
　　他最后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