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堂惊掠琵琶声(15)
孟新堂要去单位,没吃早饭就走了,临走,还给沈识檐换上了第二贴膏药。
沈识檐送孟新堂上了出租车,伴着晨光,慢悠悠地溜达了回来,在胡同口的花店买了一枝太阳花。路过胡同里的早点摊,想起很久没关照这家阿姨的生意了,就又停下来买了两根油条、一杯豆浆。
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门口,把屋里那台有些年头的收音机拎出来,搁在身边,开始吃油条。也不知道是油条的香味还是收音机里播放的早间歌曲,引来了经常在附近转悠的那两只野猫。两只猫走着弧线兜到他脚边,一只活泼点的冲他“喵”了一声,另一只还是死不开口的老样子,卧在一旁看着他。
沈识檐逗着它们玩了一会儿,观察了它们的胖瘦情况,便起身到屋里去找火腿肠。到了屋里,才发现昨晚没收拾的饭桌都被孟新堂收拾干净了。再寻到厨房里,果不其然,看到了一摞洗得干干净净的盘子和碗。
这人到底睡没睡觉?
沈识檐再一扫眼,看见案桌上扣着一个不锈钢盆,上面还贴着一张纸条。
“没找到保鲜膜。剩下的鱼不多,但倒掉可惜,上次看到周围有流浪猫,可以喂它们,当然,你还想吃的话自己吃也可以,但我担心你不会热。”
沈识檐扯下那张纸条,看了半晌,一伸手,贴在了墙上,临走又不放心地在纸条上压了两下。
他连着鱼和火腿肠一起端给了那两只猫,看到它们试探性地往前凑着闻了闻,便瞄了他一眼,迈了步子,放心地站到盘子旁边吃。
沈识檐坐在它俩旁边,喝着豆浆问它俩:“凉吗?”
没有猫吱声。
沈识檐又问:“好吃吗?”
还是没猫吱声。
沈识檐叹了口气,伸开两条腿,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巷子把豆浆杯吸得“咔咔”作响,惊得两只猫抬头呆看了他半天。
早间音乐频道的节目播完了,沈识檐换了俩台,换到了新闻频道。
约莫八点半的时候,沈识檐准时听见了隔壁老顾在那吊嗓子,他一乐,跑屋里拎上了那两个小酒瓶。
老顾给他开门的时候贼兮兮的,扒开个门缝,顶着老花镜小声问:“给我留了没有?”
沈识檐举高了手,晃了晃。两个酒瓶被晃得不住地往一块儿碰,发出一下下清脆的声响。老顾赶紧俩手一搂酒瓶,瞪了沈识檐一眼:“你小点儿声!”
沈识檐笑着撒了手,坏心眼儿都写在了脸上。
老顾一手攥了两只酒瓶的脖子,同时将两个塞子都扯了下去,猫着往里看了一眼,立马不高兴了。
“你怎么就给我留了这么一口?你喝我两瓶酒,就给我留了这么一口!”
沈识檐跟他对视半晌,一挪眼,透过门缝看着里屋张嘴就要喊:“桂……”
“哎,”老顾慌忙抬手挡他,“别喊别喊,够够够,够了够了。”
沈识檐于是闭了嘴,收了声,看着老顾一边嘟囔一边很珍惜地抿了那么一小口,还眯着眼一个劲儿地咂摸。
“你这身子不能喝酒,”沈识檐劝道,“桂花奶奶管你是对的,我也不能老偷着帮你干坏事儿,以后再给你留也就这么多了。”
老顾不甘心,狠蹙着眉毛反驳:“以前还两口呢,你不能越来越少啊。”
“你年纪还越来越大呢,别拿病不当病,以后再没二口了啊。”
沈识檐这话说得很决绝,在老顾看来一点儿都不像平时陪着他唱戏的那个小年轻。老顾有点委屈,还想给自己争取点什么,没想到沈识檐直接威胁:“你要是不听话,我以后都不找你来拿酒了,桂花奶奶只给我酒,我要不来了,你可一口都摸不着了。”
一听这话,老顾蔫了,心想得了,有一口总比一口都没有强。
“一口就一口,我分成三口喝。”
老顾举起酒瓶要喝一大口,屋子那边忽然传来一声喝:“老顾!你又偷喝酒是不是!”
这呵斥把门口的俩人都吓了一跳,沈识檐一个激灵,眼看着老顾吓得把刚进口的酒都咳了出来,自己都跟着心疼。
老顾被呛着,咳得厉害,沈识檐赶紧给他拍着后背。就这样,老顾都没忘了把手里还剩那么一点点的酒递到沈识檐的手里,免得咳着咳着把这点也抖没了。
等好点了,小老头看着地上的湿印子不停地“哎哎哎”。
“我这就喝了半口……”
沈识檐特别不厚道地攥着俩小酒瓶笑,最后看着那张褶子更多了的脸,还是有点不忍心:“下次再给你留。”
老顾为这一口酒盼了一晚上,失落的心情不是沈识檐这么一句虚虚的口头的承诺能弥补的。
“你那朋友,什么时候还来,下礼拜来不来?”他追问。哪天来,总得给他个盼头吧。
“应该……不来吧。”
“那什么时候来?”
沈识檐心说我哪知道。
俩人面面相觑,老顾见他不说话,催他:“问你呢啊。”
“这我哪儿知道。”
这是大实话,沈识檐回了家,蹲在院子里还想,昨天的平鱼和虾仁还真都挺好吃的。酒也香,人也醉,就是爱情这个东西吧,忒金贵,也忒磨人。
他没忍住,从屋里翻了包不知道已经打开了多久的烟,叼在嘴里都没了滋味,跟叼着一捆枯草似的。
第十六章
许言午马上就要研究生毕业,会有一个毕业演奏会。他早早就通知了沈识檐时间,拿到票以后便联系沈识檐问他什么时候在家,说给他送过来。
“我刚歇完假,你演奏会是几号?”
“九号。”
沈识檐一看日历,九号之前自己还真没有休息的时间。正犹豫的工夫,那边的许言午便开了口。
“周末我给你送医院去吧。”
沈识檐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毕竟这么多年,许言午对医院的抵触情绪一直都没消,偶尔生个病都是跑到他家去等他。
放下电话以后他心头一叹,孩子终于长大了。
“沈医生,十七床的手术该去准备了。”
“就来。”
孟新堂捏着手里那张中草药配方,皱着眉毛问组里的大哥:“这个能管用吗?”
“肯定管用啊,我能忽悠你吗?”大哥正校着图,头也不抬地说,“我媳妇就是拿这个药方敷好的,济南最有名的老中医,靠谱。”
孟新堂想了想,也成,一个外敷的中药,该不会有什么副作用。把这个东西给了沈识檐,用不用的,他自己掂量着来。
他给沈识檐拍了张照片发过去,问他觉得这个药方可不可行。不过等了半天沈识檐也没回复。
“哎,新堂,你现在要是没事儿的话去厂房帮我盯着点呗,我得去二十四所,那边做实验呢,估计今天又得干到两点。”
“厂房干吗呢?”
“大肖他们那套设备验收。”
孟新堂看了看今天的日期,说:“不行,我们这帮人的审查期还没过,没去厂房的权限。”
那大哥听了,嘟囔一声:“你说折腾个屁啊,也不看看咱们一共多少人,还大换血。”
两个人正说着,电话响了,那大哥接起来,主任,找孟新堂的。孟新堂接了电话,看见对面的大哥朝他打了个口型:“来活了吧。”
等孟新堂晚上做完了今天的剪报,沈识檐的消息才回了过来。
“中药我不大懂,倒是以前用过一阵,可能会有点用吧。不过我的肩膀真的没事了,不必挂心。”
孟新堂对着屏幕上的消息沉思了一会儿,决定趁着还没忙起来,周末去帮他抓几服送过去,还得再研究研究有没有提前煎出来再保存的方法,那人虽是医生,但该是不会这煎中药的实际操作吧。
许言午不知道多少年没进过医院了,刚进来,他就立刻屏住了呼吸,不想闻那让他不舒服的气味。
胸外科在四楼,路过电梯的时候许言午扫了一眼,看到几个人正推着一个神志已经不太清楚的老人进去。推轮椅的男人正歪头说着话,估计没留意手上,轮椅偏了方向,电梯里负责按楼层的女人赶紧嚷他一声,提醒他别磕着病人。
那男人回头,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很不耐烦地歪了歪手里的轮椅。
许言午看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直奔着楼梯去了。
他找了半天才找着挂着沈识檐名字的屋子,敲门进去,里面却只有一个年轻医生。年轻医生抬头看见他,问:“你是沈医生的弟弟吧?他刚刚去手术了,估计时间不短,他说你给他撂下东西就可以先走了。”
许言午奇怪,不是说今天没手术吗?
他从包里掏出本书,又翻出夹在里面的门票,把票压在了沈识檐的桌子上。许言午想了想又问:“我能在这等他吗?”
“可以啊,”年轻医生起身给他倒了杯水,“就是手术时间可能真的有点长。”
许言午想的却是,他也好久没见着沈识檐了,这会儿五点半,等沈识檐做完手术下了班,正好一起去吃个饭,晚点也无所谓,当宵夜了。他找了个座坐下来,掏出手机看了看快没电了,便干脆翻着来时夹票的那本书开始背谱子玩,倒也不是背,温习。
《春江花月夜》刚默到“欸乃归舟”,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来人是个已经上了年纪的医生,他没进门,站在门口问里面的年轻医生:“小沈做的是二十二床的手术?”
年轻医生翻了翻桌上的一个小本子,站起来说:“嗯,二十二床的那个老大爷,上次手术完都快好了,结果今天早上不知道怎么又疼起来了,检查了半天多,下午更是恶化得厉害,都已经快喘不上气了,眼看着都……沈医生做完上午那台手术看了看,说很危险了,没办法,还是得开刀。”
许言午看着门口那医生,觉得他脸色不太好。正琢磨着,就听见他骂了一声:“个猴崽子,胆儿真大。”
听见这话,许言午心里有点沉。
“他怎么了?”顾不得打招呼,许言午站起来直接问,“手术有什么问题吗?”
上年纪的医生被这突然蹿出来的人弄得一愣,没反应过来。
许言午追问:“到底有什么问题?”
毕竟是医院里的事儿,一般情况下都不宣扬,上年纪的医生顿了顿,问道:“你是谁?”
“我是他弟弟,我叫许言午,”许言午也不问到底是因为什么了,转头问年轻医生,“手术室在哪?”
年轻医生明显看着有点儿蒙,但还是立刻回答说:“五楼,电梯出来左转走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