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堂惊掠琵琶声(4)
“荣幸之至。”孟新堂笑说。
许言午也靠在一旁,静静地等着沈识檐的演奏。
上次听这曲子是在宽敞的室外,掺着风声鸟叫,偶尔音语,而这次是在封闭的屋子里,环境安静不说,还如同带了天然混响。孟新堂觉出同样的心动,且更加震撼,是真真正正地余音绕梁。
一曲毕,先开口的却是一旁的许言午。
“师兄还是这么厉害。”
沈识檐笑了两声,看向他:“大师,你这是笑我呢?”
他见孟新堂迟迟没言语,便转头看过去。对上他的直勾勾的目光时,沈识檐心里忽然没由来地一顿,像是漏跳了一拍。
孟新堂看过来的眼神,是他从没见过的专注。眼底似有柔情千万,却是不带旖旎,皆为赞赏。
他又拨了下琴弦,镇定下来才问:“好听吗?”
孟新堂这才回过神来,“哦”了一声,答道:“非常好听。”
最后自然是敲定了琴,许言午说自己这正好还有一把新琴,问孟新堂是要已经有的这把还是等制作。
孟新堂不懂这些,便询问沈识檐的意见。
“按照我的习惯都会等制作,不过都一样,拿现琴也没问题。”沈识檐说。
许言午打趣:“我师兄可是宁可两个月没琴弹都要等新做的琴。”
“哦?为什么?”
沈识檐瞥了窃笑的许言午一眼,又看着孟新堂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这样就会有一种,从这把琴出生开始就和它在一起的感觉。”
挺童话的想法。孟新堂咂摸了一会儿,品出了些浪漫的情怀。
他也决定等,和许言午约好一个月后来取琴。
孟新堂付钱的时候,沈识檐就在店里随意转悠,他走过去拨弄了两下那复古的唱片机,左看右看地欣赏着:“新买的啊?”
“就上次我跟你说的,找朋友定做的那个。”
“哦,”沈识檐拉着长音应道,“你别说,这定做的确实不一样,这花纹多讲究。”
许言午很快就说:“师兄喜欢的话赶明儿给你也弄一个。”
“你可算了,”沈识檐忙笑着打住,“挺贵的东西,我就算真弄一个也是盛灰的,还是摁个播放键方便。”
正在开票的许言午手上一顿,笔珠戳在纸上戳出了一个小圆点。但他一直低垂着头,孟新堂看不清他的神情。
出了门,上了车,孟新堂问:“许先生叫你师兄,他也是学琵琶的?”
“言午是专业的,”沈识檐系上安全带,点了点头,“他是我母亲的关门大弟子。”
怪不得。
虽然已经大概有了猜测,孟新堂还是觉得很神奇。比起沈识檐,许言午非常不像一个会喜欢弹琵琶的人。沈识檐一举一动都是优雅随性,更确切地说,是优雅中透着随性。而许言午似乎只有随性二字,他更像是一个喜欢听带鼓点的音乐、打电动游戏的小青年,热血轻狂的那种。
这么想着,孟新堂轻笑着摇了摇头。大概真的是物以类聚,或许沈识檐周围的人,都活得有趣又鲜明。
沈识檐看出了他的想法,问道:“看着他不像?”
“是不太像。”
沈识檐将头向后一枕,舒服地靠在座椅上。
“这小孩儿小时候皮得很,从小就不服教,我记得他也就八九岁的时候,就跟大他好几岁的学生干架,俩鼻孔都哗哗地流着血还骑人家身上狠命地揍人家,最后他爸妈没办法,给他硬扔到了我家。”沈识檐看了眼琴行的牌匾,眨了眨眼睛,“我现在都记得,他刚开始跟着我母亲练琴时的样子,明明不情愿,还假装特别喜欢。”
“为什么?”
沈识檐收回目光,弯了弯嘴角。
“他比较喜欢我母亲,小时候总蓄谋要进到我们家给我当弟弟。”
由于比较清冷的性子,孟新堂平日不大会去主动关心别人的情绪,但他并不算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当他愿意去观察一个人的时候,能看得很细致。此时,他就敏感地觉察到,沈识檐在提起“母亲”时,突然沉静下来的情绪。
心中有不好的猜测,但他没有贸然询问。
突然响起来的铃声打破了寂静,孟新堂说了句“稍等”,接起了电话。
沈识檐安静地坐在一旁等着,因为车里没有别的声音,外面也足够安静,隐隐约约地,他听见了听筒中传来的声音。他皱了皱眉,向孟新堂看去。
是一个女孩,在边说话边哭。
孟新堂的脸色已经很明显地不太好,他拧着眉毛,握着方向盘的手收得越来越紧。
“别哭了,我现在过去接你。”
车里重新回归了安静,孟新堂转过头来,对他说:“抱歉,出了一点事,我现在要去接一个女孩。”
沈识檐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很麻烦的事情,才会让孟新堂临时改变原本的计划。他赶紧点点头,说道:“没关系,着急的话把我放在前面的地铁口就可以了。”
孟新堂抿了抿唇,叹了一声气。
车子转弯的时候,孟新堂却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如果你没什么事,也不觉得麻烦的话,我们可以照样一起吃饭,不过或许要加入一个需要被开导的小姑娘。”孟新堂顿了顿,“老实说,我猜她现在情绪会很糟糕,我不擅长安慰人,也想向你寻求一些帮助。”
沈识檐似是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其实我也没什么经验。可以问问是因为什么吗?”
遇上一个红灯,孟新堂停下了车。
“你也知道,这阵子我一直在休假。其实并不是什么自愿休假,我参与的一个项目,一位掌握很多情况的前辈在半个月前失踪了,一直都没有找到。他的密级很高,如今失踪,基本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已经被挟持出境,生死不会再明,二是……”
前方的指示灯变绿,孟新堂开车向前走,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继续说:“叛逃。”
这两个字出来的时候,沈识檐的心头都是一紧。
“无论哪一种,都已经不可挽回。”
这是沈识檐从没接触过的问题领域,他从没有在这个所谓的“和平年代”,思考过挟持、叛逃这样的事情。
“他今年已经65岁,无论专业技能还是人品,都值得钦佩,没有人相信他会是叛逃。可是各方的追查都没有任何线索。刚刚打电话的女孩是他唯一正儿八经收的学生,之前的一段时间她一直在进行封闭作业,今天刚知道这事,又听到了一些关于处理结果的风声。”
沈识檐沉默片刻,用有些沉重的声音问:“什么风声?”
“事关重大,按照规定,只能按照最坏的情况来安排后续的工作。”
最坏的情况,那位前辈叛逃,有关机密已经泄露。
沈识檐闭了闭眼。这样的处理,真的是再残忍不过。
第五章
“只是风声。我们都希望结果不会是最坏,前辈兢兢业业一辈子,贡献不知道有多少,不该在最后被扣上这样一顶帽子。”
接下来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孟新堂看沈识檐一直在愣神,询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不是,”沈识檐摇摇头,“只是第一次真的听到这种事情,很震惊。我一直以为……起码我们国家算是和平的。”
孟新堂明白了,任谁突然得知这种事情,或许都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是和平的,”孟新堂点点头,“但是总会有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在。”他转头看了看四周,指着一个卖衣服的店问,“这里,原来是个饭店,你记得吗?”
沈识檐稍倾身子看了看:“好像有一点印象。”
“当初被关停,是因为查到了间谍。”
沈识檐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孟新堂点了点头,补充道:“其实在任何国家,这都是很平常的事情。”
沈识檐盯着前方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我觉得,我以前的眼界该是太窄了。”
“怎么会,不要妄自菲薄。”孟新堂笑着摆了摆头,“我佩服的年轻人不多,你是第二个。”
闻言,沈识檐侧目:“佩服我?”
要知道,不算通过手机的联系,他们不过是第三次见面。
“嗯。”孟新堂肯定地点头。
“佩服我什么?”
这回孟新堂却卖起了关子,神秘地笑笑说:“以后跟你细说。”
“那第一个是谁?”
“马上要见的小姑娘。”
孟新堂告知沈识檐要去的地方有些远,时间充足,他可以先睡一觉。沈识檐说着不用,又问道:“那个小姑娘,心情不好的时候忽然见到陌生人,会不会不自在?”
“这倒不会,”孟新堂的语气很笃定,“她是个小天才,今年才20岁,思想上的年龄可能还要更小一些,但从不会因为这些事情不自在,你见了就知道了。”
“哦,”沈识檐还没见过天才。是天才,还是孟新堂佩服的人,这样一来他还真的有点想见他口中这个小姑娘。
车子已经驶到了五环外,逐渐地,路开始有起伏。沈识檐一个地地道道的北京人,竟然都没来过这边。车子拐进了一条相对宽阔的道路,孟新堂放慢了车速,边开车边左右寻着人。沈识檐跟他一起看着窗外,直到看到了一个坐在路边砖沿上的女孩,沈识檐指了指那个方向:“是不是那个?”
那是一个短头发的女孩,瘦瘦小小的,穿着格子上衣,浅色长裤,正抱着个小书包坐在那哭,旁边还蹲着个男人,不停地给她递着纸。
“嗯,是。”孟新堂说着便靠边停了车。
“小小。”
孟新堂下车以后喊了一声。
那边的两个人听到声音同时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小姑娘又低着下头接着哭。
孟新堂和沈识檐走过去,原本蹲在地上的男人站了起来,朝他们露出无奈的笑。
已经是很热的天气,面前的男人却依然穿着长袖的白衬衫,扣子系到了最上面一颗,显得很庄重。不过估计在外面待了一段时间了,他的肩膀和胸前都已经有了汗印。
“您好,”孟新堂先开了口,“请问您是?”
“您好,我是……”男人看了眼小姑娘,“我是来这里做交流的,这位姑娘好像是我的联系人,但是我刚刚见到她,她就开始哭。”
“啊,”孟新堂懂了,连忙说,“抱歉抱歉,我也是这里的职工,您的交流会是在几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