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敬如宾(105)
宋惟揉着心脏的位置,那里酸酸疼疼的……怪难受的。
“宋总,傅先生的电话!”副手飞快地跑过来,把手机递给他。
宋惟皱着眉头接过,对面传来一阵狂风般的怒喝,吹得他忍不住偏了偏头。
“宋惟你是傻子吗?!紧要关头手机关机?!”
宋惟连忙掏出手机看了看,果然一片黑屏。
“没电了。”
“没电是理由吗?!这是严肃的战争,你以为是跟你过家家?!”
傅道生牢骚不断,宋惟理亏也不敢打断他,只能郁闷地听着。
话说回来他一个外国人,骂起人来中文也太好了……
沈复生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前方那个矮小灵活的身影,因为山体滑坡的原因一路上都是泥土碎石,完全没有路径,那个男人也不知道是怎么辨认的方向,毫不犹豫地朝着一个方向疾行。
不知道艰难地行进了多久,沈复生只觉得腿脚如同灌了铅一样越来越重,每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一旁的保镖走近他:“沈医生,我们离开谷口太远了,不能再往里走了。”
他看着前方带路的人影,低声道:“这个人是绑匪,我们不能太相信他。里面的地形太复杂,最好等明天白天再来探路。”
沈复生往远处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已经走到了这里,他能感觉到他离林誉越来越近了,怎么甘心在这里回返?
保镖还想再劝,翻译从前方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道:“沈医生,那个人说到了,前面就是。”
沈复生眼睛一亮,拖着酸重的腿脚飞快地朝前走去。
到了近前,带路的男人站在一块平整的大石上。
沈复生走过去,心头发紧地问道:“洞口在哪里?!”
那个男人抬手指了指面前的一片狼籍。
“就在这里。”
沈复生看着眼前这一片如出一辙的灾难场景,心脏瞬间如坠深潭,浸满了寒气。
一路上支撑着他走到这里的气力全部消失,他脱力地趴在了一片碎石泥土上。
保镖凶恶地把那人揪到一边:“小子,别耍花样,这里哪来的山洞?”
那人连连摇头:“没有,我没骗你们,就是这里。只是没想到山体滑坡也波及到这里了。”
他话音落下,正趴在乱石堆上的沈复生突然道:“都别说话!你们听着——”
众人面面相觑,保镖叫道:‘沈医生——’
“不要出声!”沈复生面上带着隐隐的疯狂,歪着头把耳朵贴到冰凉的石块上,细细地听着。
众人担忧地看着他,翻译凑近保镖队长,低声道:“实在不行的话,我们打晕沈医生也得把他带回去……”
保镖队长点了点头,只有带路的男人跟在沈复生身边听了听,突然一边叫着什么一边抬手挖起石块。
翻译忙道:“他说里面有人声,离得地面不远。”
离得不远,就意味着这里即便被埋了,深度也有限。
沈复生想明白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又从冰冷的绝望中燃起,他用力地搬开眼前的一块大石。
跟随而来的一众保镖一起上前动手。浅淡的星辉下面,一群渺小的人影如同蚂蚁一样覆在山间,一点一点搬去堆积成山的石块泥土。
两个小时过去,最文弱的翻译已经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他抬头看了看四周,众人依旧在闷头挖凿,他抬手擦着满头的汗水,一屁股坐在地上。
刚歇了片刻,保镖队长就走过来把他拉了过去,指着那个手舞足蹈的男人问他:“他又在说什么。”
翻译仔细听他说完,指了指那个男人示意的地方。
“他说就在这里挖,很快就能挖通了。”
保镖队长听了,马上指挥众人聚到一起。
半个小时后,有人发出一声惊呼,他把手里的石块扔到一边,用力向下挖了挖,一个黑黝黝的洞口露了出来。
虽在只是拳头大小的一个洞口,已足以令所有人精神振奋。
保镖队长把已经软倒在地满头汗水的沈复生扶到一边,带领一众手下在洞口四周轮番挖掘。
沈复生一眨不眨地看着,狭窄的洞口渐渐扩大,最终变成了一个水桶大小的黑洞。
“沈医生,只能这么大了,挖不动了。”
沈复生一怔:“什么?”
保镖队长拍着洞口的四周:“这几块山石都很大,光凭我们几个是动不了的。只能等明天把工具带过来才能撬动了。”
翻译突然叫道:“沈医生,里面有人说话,大家安静一下。”
众人顿时一片沉默,四周连一声虫鸣都没有,到处都是寂静。
沈复生走到洞口边,里面的说话声已经很明显了,却是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这是那个一同被抓的保镖。
林誉呢?林誉应该也在里面,为什么他不说话?!
翻译看着沈复生,迟疑地道:“里面的人说……林先生受伤了,现在昏迷不醒,还有点发烧……”
沈复生紧紧地抓着洞壁的泥土,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现在没有办法救他们出来,他让我们顺着洞口送点药进去,先让林先生吃下去。林先生的情况不太好。”
“不用。”沈复生扶着山壁站起来,“他们出不来,我进去。”
“什么?沈医生,不行的,这个洞口这么窄,也不知道有多深——”
翻译眼睁睁看着沈复生把他的药箱放进了洞口,艰难地把上身探了进去,居然勉勉强强地挤了进去。
保镖队长拦住沈复生:“沈医生,我不同意。宋先生让我来保护你,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沈复生甩开他的手,脱力地坐在地上,保镖队长伸手去拿他的药箱,却被沈复生按住了手。
他满头冷汗,黑亮的发丝湿透了贴在苍白的额头上,显出一股危险的脆弱。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保镖队长,还能冷静理智地向他解释:“林誉发烧了,说明他的伤口情况不太好,他不能等到明天。我现在必须进去。”
“可是——”
“没有可是。我是医生,只有我能进去。”
沈复生推开保镖的手,弯下腰看着那个漆黑的透不出一丝光线的洞口,闭了闭眼,慢慢地爬了进去。
他艰难地掏出手机,打开闪光灯,瞬间狭窄扭曲的洞壁向他扑面而来,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将他淹没。
沈复生连忙闭上眼睛,心跳如擂鼓,急促的呼吸频率使他更加难以从这片棺材一样的空间里吸到氧气,冷汗顺着纤巧的下巴,一滴一滴缓缓滴落。
他克制着心中的恐慌,憋住了一口气,尽量放缓呼吸,让那股可怕的窒息渐渐缓解。
沈复生不敢再看四周,索性收起手机,摸索着拿到药箱,一点一点地往狭窄幽深的山洞深处爬去。
过于低矮的高度使他难以用力,只能靠着手肘和膝盖用力地蹭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
时间在这条狭小的通道里也被模糊,沈复生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仿佛只是片刻,又仿佛已经爬了很久,手肘和膝盖都是一阵阵钻心的疼痛,可是他却不能停下来。
他瞪大了眼睛,看不见一丝光亮,肩膀摩擦着洞壁,狭窄的空间让他无法抬头,只能低着头一步一步地向前挪。
他好像在无休无止地向下爬,不知道身前的尽头在哪里,也已经远离了身后的起点。
沈复生陷在这片死寂狭窄的黑暗里,只有窒息和压抑如影随行。
这一刻,他已经想不起任何事情,那些分别,那些伤心,那些委屈,那些争吵。在这片没有生机的黑暗中,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沈复生艰难的爬着,缺氧使他头脑昏沉,前方的洞口越来越狭窄,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出口仿佛根本不存在。他不知道林誉是不是在前方等着他,只能机械地爬着,手指和肩膀磨破,膝盖已经疼得没有知觉,身前的药箱也越来越重。
沈复生只觉得头脑越来越昏沉,意识也渐渐很难保持清醒,只有疼痛还能让他保持着一丝理智,他不时地用力磨擦着手肘的伤口,保挂着一线清明。
仿佛过了许久许久,突然间耳边响起呯地一声,手掌前方一直在推着的药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冷的空洞。
一只手突然握住他试探着向前伸出的右手,沈复生将惊呼压抑在喉间,放松了身体被那只手扯了出去。
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闪光灯,一张粗犷的脸在光亮中显现。
“沈医生?怎么是你?”那人换上口音浓重的英语,一脸惊讶。
沈复生顾不上回答他的疑问,举着手机去找林誉。
“林先生在这里。”保镖连忙带着他来到山洞另一侧的角落。
沈复生怔怔地看着昏迷不醒的林誉,他手忙脚乱地架好手机作为临时的光源,打开自己的药箱,在一堆工具药品中飞快地翻拣。
用酒精洗了手,消了毒,戴上手套,取出麻药,抗生素、纱布和手术刀。
沈复生头也不回地让保镖离开这片临时的手术室,保镖应了一声,连忙退了出去。
林誉的衣裳底下,揭开保镖简易包扎起来的布条,一道可怕的伤口暴露出来,已经有了红肿发炎的迹象。
冲洗伤口,割去腐肉,缝合,包扎,这些动作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沈复生机械地动作着,双手明明累到发软,手套下的指尖也像针扎一样疼痛,但是他的手却比从前的每一次更稳。
这一道伤口,是林誉愿意为他而死的证明,又由他穿越死亡的黑暗而来,亲手细致地描画。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对林誉有一丝动摇,一丝怀疑。
他也必须要倾尽所有,没有保留。
不管最后结果走向何方,不去担忧未来的林誉会不会收回这一切,此刻他已经拥有了这世上最深重最无私的情意,足够他从此以后无所畏惧。
沈复生细致地将那道伤口缠上纱布,倒在他肩上的林誉突然动了动唇,口齿不清地唤了一声:“复生?”
沈复生低头应着,手上动作不停。
林誉发着烧,又摸了麻药,他知道林誉现在是意识不清的,等到他醒来甚至不会记得这段记忆。
“呵呵。”林誉睁了睁眼,视线在虚空中转了转,忍不住地笑了起来,“怎么这么多兔子。”
沈复生也笑了笑,没搭理他的胡言乱语。
林誉把脸靠在他的肩膀上,絮絮地说道:“……复生,我刚才梦到小时候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看到你的身后有一只兔子。你一直在哭,那只灰色的兔子就看着你,不跑也不动。我当时就在想,这么漂亮的小孩,连野兔都喜欢他,可惜他的眼里只看着那些不珍惜他的人,乞求他们的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