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敬如宾(68)

　　沈复生第二天照常上班，刚走到医院门口，突然被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的一群人围了起来，一个个相机和手机镜头对准了他，黑洞洞的仿佛执行判绝的枪口。
　　他被闪光灯闪得睁不开眼，只听到几个人大声地大他耳边叫着什么。
　　“等等……我听不清楚。你们一个个说，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沈复生挡着眼睛道。
　　他的声音不大，但现场的吵闹声立刻止住了一瞬，相机的咔嚓声瞬间显得格外清晰。
　　一个有点眼熟的中年男人被推到他面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臂。
　　沈复生立刻挣脱：“你说着，我能听到，别碰我。”
　　“你！”中年男人瞪着他，“你们看看，那些水军还说他多好多好，原来神医对病人就是这种态度！”
　　沈复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又不是我的病人，我用不着呵护你。”
　　中年男人的脸顿时涨成猪肝色，围观人群发出一阵哄笑。那些举着手机的年轻人仿佛也不是和中年男人一伙的，倒是开着直播软件播得开心。
　　一直密切关注网络舆论的陆子枫第一时间发现了各直播平台上突然冒出来的关于沈复生的直播，顿时觉得不好，拿起手机钥匙就跑出自己的工作室。
　　那个中年男人就是拍视频谴责沈复生的主角之一，这次摆明了给沈复生下套去的，这么多直播平台实时地播出去，沈复生要是被他们带进沟里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肯定又是一阵风暴等在前头。
　　他坐上开往医院的公交车，打开人气最高的一个直播看着，视频里中年男人正在质问沈复生。
　　“当初我父亲在你们医院进行治疗，是不是你一直撺掇着要给他开刀？！”
　　沈复生道：“我没有撺掇他——”
　　“是不是你跟他说只有开刀才能治好的？！”
　　沈复生点了点头：“是的。”
　　陆子枫一阵焦急，屏幕上的评论刷刷地飞过，他也来不及关注有没有带节奏针对沈复生的。
　　中年男人咬牙道：“我们看了那么多专家，就连你们医院的院长都亲自看过，都说保守治疗对老人家是最好的。只要他宽宽心，配合治疗，说不定可以有奇迹发生——”
　　“只靠等待是不可能有奇迹发生的。”镜头里的沈复生认真地道，画面猛地切向近景，他过分漂亮的脸庞顿时占满有些晃动的屏幕。
　　中年男人想到给他发钱的那个人的要求，一定要引导这个沈复生说出些气急败坏的话。这个年轻人没什么心眼，很好引导，可是对话的主动权似乎又并不在他手里，他有些着急，高声道：“你就是漂亮话说得好听！你知道我们老爷子得的是什么病吗？！如果可以，我们怎么会不想给他彻底地医治？你为了显摆自己挑得老爷子不能安心治疗，我们没见办法只有转院去其他院，可老爷子还是不安心配合医生的冶疗，非要找你开刀，你敢开吗？！”
　　屏幕里的沈复生漂亮的眉头微皱：“我的最优治疗方案，我当然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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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071
　　医院附近一家咖啡馆，两个女人一同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桌上摆着手机, 画面里沈复生正一脸严肃地道：“你们不用说那些没用的, 把病人送过来, 我来接手。”
　　方妍摘下墨镜, 眉头紧皱地问坐在对面的中年女人。
　　“你们老爷子的病确定是不治之症？”
　　中年女人一怔，面对这个给钱的金主她一直有些自卑和怯懦，但是问出这种问题也让她很不舒服。
　　那言语之间，分明是希望如此的迫切。
　　半晌没得到回答，方妍不耐烦地道：“问你话呢。”
　　中年女人忙道：“是的……我们已经看遍了各大医院的专家，专家们都说老爷子这种情况，只能保守治疗了……原本我们是在这家医院住院的，但是那个沈复生不知道跟老爷子说了什么, 他就不愿意配合吃药治疗，非要找那个沈复生开刀。”
　　中年女人越说越气。
　　他们并不是不想让老人家好的, 可是看了那么多专家都说没有办法了, 保守治疗至少还可以让老爷子多活一段时间，手术是完全没有办法的。
　　结果因为那个沈复生，把他们家搅得一团乱。
　　如果能治好老爷子他自然是名利双收。可所有专家都束手无策的手术，他就可以？不过是拿别人的性命当出名的工具。
　　方妍哼了一声：“原来是虚张声势。你说得对, 这个沈复生向来会沽名钓誉, 觉得谁都对不起他，非要人家都把他当成焦点，都围着他转他才满意。”
　　就因为他做了几个手术, 现在所有人都把他当成天才，她的晴朗和晴暖都成了陪衬。沈大路一直拿这个当借口，还说晴朗不争气。
　　她这一辈子顺风顺水，只有一个沈复生，从小就有让她如鲠在喉的本事。她才不信这种人真的人畜无害，他比他那个大哥更阴，能让她有苦说不出。
　　方妍只恨世人眼瞎，看不透这个沈复生的真面目。
　　啪，投影机打开，医院会议室巨大的幕布上投映出一份病历。
　　“刘冬，男，73岁。恶性筋纤维芽细胞肿瘤。位置在腹部大动脉上方，粘连在腹腔动脉，上肠间膜动脉的根部。另外已经侵袭到胰脏，肝脏和小肠。肿瘤牵涉到好几个器官，位置很不好。这样下去他最多只剩6个月的生命。”
　　沈复生站在最前方，看向会议室里一同商议的专家同事。
　　一名同事走上前看着灯箱上的病灶影像，道：“肿瘤直径大约15公分，而且缠绕在主要动脉上，如果手术就需要截断血流。但是牵涉到那么多个器官，谁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给那么多器官做手术。不论怎么看，病人的情况都不适合手术。现在的治疗方案是没有问题的，尽量保证病人生存质量，延长生存时间，已经是能达到的最好效果了。”
　　沈复生低下头：“我觉得，只有健健康康地活着，才是最好的结果。”
　　董主任看着他：“复生，这个病人的情况，即便勉强手术，也很难将全部病灶清除干净，就算是你也不可能。术后恢复不好，会使患者生存质量下降，寿命也会大大缩减。这个手术没有办法的。”
　　“那也未必。”
　　董主任眉头微皱：“你想怎么做？”
　　沈复生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资料，发到每一个人的手中。
　　“这个手术的难点在于牵涉到的器官和血管过多，直接在体内切除肿瘤，手术需要大量时间，被遮断血流的器官会坏死，这样的手术的确是没有办法进行的。所以我想换个思路，对患者进行体外肿瘤切除手术。”
　　“你想怎么做？”
　　“我想，将胃，胰腺，脾脏，肝脏，大肠，小肠这六个器官，一一摘出体外，将各自附着的肿瘤清除干净，再放回腹腔。”
　　会议室内沉默了一瞬，顿时沸腾起来。
　　“这个太异想天开了吧？！”
　　“不，理论上来说，是有可行性的。但是，这样要重建多少根血管？”
　　沈复生道：“一千根左右吧。”
　　“一千根？你有多少时间？”
　　“要把所有器官放回腹腔，最多六个小时。”
　　“六个小时？六个小时只能做两个器官吧？！”
　　……
　　董主任扔下资料，起身道：“不可能的，这次手术风险很大，太不现实了。”
　　“老师，我仔细研究过了，我觉得十分可行。”
　　“你觉得可行，我觉得不行!这个手术不能做，就这样!散会！”
　　回到办公室，董主任回头看着垂头丧气地跟在后头的沈复生，把手里的笔记本和一沓文件纸拍在桌子上。
　　“已经决定了，这个病人我们不能收。”
　　他看向站在面前一脸不服气的沈复生：“他现在的治疗方案完全没有问题，主治医生是我的大学同学，我完全相信他的医术和人品。现有的治疗方案都是从病人角度出发的，即便是让我来看，我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案了。”
　　“可是我们做为医生难道不是要尽可能地治愈每一个病人吗？既然有办法让病人康复，为什么不愿意一试？从病人的角度出发，就只是让他们舒服一点等死吗？”
　　董主任拍了一下桌子：“难道全天下就你一个好医生了？！别人都选择不开刀，就你能开？！复生，我欣赏你敢闯敢干的精神，可是我也不得不说，你不能总是这么莽撞，没撞过南墙你还不知道疼！”
　　“可是，老师，明明有办法救人，真的就这么不管吗？”
　　“你所说的有办法，成功机率到底有多渺茫，你考虑过吗？！为什么别人都不做？别人就没你负责任吗？”
　　“我没这样说。”沈复生有些不服气地道。
　　董主任看着他，叹了一口气：“我知道这个病人，以前在我们医院做保守治疗，当时就是因为你跟病人说有办法治疗，家属差点跟你闹了一通。”
　　沈复生抿了抿唇，道：“老师，我并不是否定专家们的治疗方案，如果换一个人，我可能也不会这样坚持。可是，就是因为是这个病人，我才想要坚持的。我知道这个手术很棘手，可是这个老人自己有很强的求生欲，他在我们这里住院的时候，我跟他聊过几次。他是一个退伍军人，意志很强，他不甘心做着保守治疗，明知道结果是死亡，只是苟延残喘地拖延着那天的到来。他想要么明明确确地治好，要么痛痛快快地结束，不想躺在病床上没有尊严地熬日子。所以我才会去研究根治他的法子。老师，他不是没有机会活下来的，他又那么想活，我想治好他。”
　　董主任听得连连摇头。
　　他的小徒弟啊，表面上不温不火，温温吞吞，却有一颗热血少年的心。
　　“复生，你愿意为病人的心愿着想，我肯定你的努力。但是我们也要考虑现实情况，我们毕竟不是神，你为他拼一回，很大可能他干脆利落地结束在手术台上，后续你要怎么办？不顾所有同行专家的诊断，不顾家属的意愿，一意孤行地要做这种成功率这么小的手术，你以为你还可以全身而退吗？说不定连医生都当不了了，你想过吗？!”
　　沈复生垂下头，有一些委屈的模样。
　　“我没想过。”
　　董主任看他这样子，向来一点就炸的暴脾气也发不出来了，只好换上一副轻声细语的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