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水(109)
岑寂切了一点点肿瘤两侧的位置,内听道后壁的部分处理起来容易损伤神经,他不敢轻举妄动,“还是您来吧。”
寻聿明点头接刀,左手突然一抖,显微刀顺着无菌布滑了下去。
“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H-B:House-Brackman面部神经功能分级量表,是目前国际上常采用的,对面瘫的严重程度和疗效进行评估的方法。
关于明明性格的问题是个伏笔,最近两章就写到了,请大家稍安勿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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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变故(二)
世界忽然调成0.5倍速,寻聿明一怔, 眼前晃过一丛影子, 看见岑寂将刀接在手里, 掌心一抹血红。
“寻老师。”岑寂抬起头, 心有余悸地看向他, 勉强笑了笑,“这个手套有点滑,当心。”
“……谢谢。”寻聿明眨眨眼,重新问器械护士要了一把刀,继续手术。
岑寂没说什么,手术室里安静如水,寻聿明专心致志盯着显微镜,心里一阵阵发慌。刚才手术刀沿着无菌布滑落, 堪堪擦过创口边缘,只要稍稍偏移一点点, 此刻已经扎进了病人的脑组织。
他自工作以来, 还没犯过这么大的错误。或者说是险些犯这么大的错误,幸亏岑寂眼疾手快。
“送病人回病房吧,醒了以后,注意观察他的面部神经状态。”寻聿明摘掉手术服和口罩, 背上湿溻溻一片, 浑身出了一层冷汗。
他率先走出手术室,踩开水龙头,一遍遍刷着自己的双手。皮肤在温水冲洗下泛出细腻的光泽, 愈发显得刷痕红肿可怖,隐隐有些疼。
寻聿明盯着这双平时爱护有加的手看了许久,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他去休息室取走自己的不锈钢保温杯,站在落地玻璃前呆呆地出神。
冬天真的来了,外面阴云密布,几株梧桐都光秃秃的,只有枝桠末端的枯叶还在朔风中轻轻摇曳。
岑寂跟病人家属谈完话,回来便见寻聿明独自立在空旷的走廊里,双手握着杯子,搭在银灰色栏杆上。
他身形颀长,背脊挺直,只露出半张侧脸,却美得不可方物,像只落入凡尘的精灵,尤其是鼻尖,高高地翘着,人中被拉成了一弯残月的形状。他越是这样不食人间烟火,越是显得身影寂寥落寞,仿佛世上只有他一个人,只剩了他一个人。
“老师。”岑寂走近前,轻声叫他,生怕惊破他此刻的宁静。
寻聿明回过头,朝他笑了笑:“回来了。”
“都安顿好了。”岑寂盯着他,欲言又止:“你……哭了?”
“嗯?”寻聿明不解,抬手摸摸脸颊,湿湿凉凉的一片。他居然哭了——不,他居然流泪了,自己却毫无感觉。
“你什么都没看见。”寻聿明警告岑寂,匆忙用袖口擦了擦脸。他一生除了在庄奕面前,从未当着人落过泪,即使是外公也极少见他哭。
岑寂点点头,“哦”了一声。
走廊外刚好传来一两声争吵,寻聿明喝口水,问道:“怎么了?”
“是方不渝,他官司打赢了,刚才撞见薛珈言爸妈,又吵了几句。”岑寂笑道,“这家伙现在越来越厉害了,嘴皮子比我还溜。”
“他官司这么快就有结果了?”寻聿明记得前几天庄奕才告诉他,薛珈言的弟弟同意帮方不渝打官司。
岑寂也不明就里:“好像是他请的那个律师挺厉害的。这下好了,他又能让你看病了。”
寻聿明扯了扯嘴角。
“老师……”岑寂觉得他情绪有点不对,踌躇问:“你怎么了?是因为刚才……”
寻聿明没回答,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靠着栏杆沉默。岑寂见他没生气,继续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就是走神儿了么,老虎还有个打盹儿的时候,没出问题就好。”
“出问题就晚了。”寻聿明自嘲地笑了笑,“你知道,江河里淹死的都是什么人吗?”
“什么?”岑寂摇摇头。
寻聿明看着他,道:“会游泳的人。”
愈是熟练的事,愈容易大意失误,那些路上出事故的,往往也是老司机,反而是新手最谨慎。
何况,他刚才并不是手滑,是手抖。
“那……你就当提个醒吧。”岑寂拍拍他肩膀,双手一撑,坐到了栏杆上。“其实刚才那台手术做得棒极了,面部神经就跟一层蜘蛛网似的,那么脆弱,你居然一点都没碰着就把瘤子取出来了。”
虽说愈后效果如何,还得等病人醒来后,测试评级才能知道。但刚才观看了全程,岑寂觉得应该没问题。这样的手术不难做,单西湾医院就有许多人能完成,但能做得如此完美,丝毫不损伤病人面部神经的,除了寻聿明,再找不出第二个。
“话别说得太满。”寻聿明语重心长地告诫他,“以后谦虚一点,永远给自己留后路。”
“遵命。”岑寂抱拳向他一揖,猛地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儿,“哎呀!我忘了个事儿。刚才护士长说,老陈叫你去他办公室呢。”
“那我现在过去,你休息吧。”
寻聿明看看表,已经下午三点了,他还没吃午饭,庄奕知道他今天有手术也没过来。他穿过连廊直接到行政楼,敲敲院长办公室的门,听见一声“进”,走了进去。
老陈站在办公桌前,朝他招招手:“小明啊,来,坐。”
寻聿明坐到他对面,老陈递给他一只三明治,“没吃饭呢吧?”
“谢谢。”寻聿明接过却没拆包装,“您找我什么事?”
“也没什么。”老陈又给他盒牛奶,“在家休了几天假,感觉怎么样?上回想跟你聊聊,没抽出空来。我听小庄说,你圣诞想请假?”
“是。”圣诞节他要和庄奕去英国探亲,“积压的病人,我可以周末加班补回来。”
老陈笑着点点头:“这个不要紧,你请几天?”
寻聿明算了算,加上来回路上和倒时差的时间,怎么也得三天以上:“四五天吧。”
“我给你一个星期。”老陈一改往日作风,微笑说:“多休息休息,工作重要,身体也得保重。”
他从身后取出一张两折的白纸,放在寻聿明面前,“这是你的体检报告,年纪轻轻各项指标那么差,身体亚健康了。”
“另外,上次论坛那个事儿,你不用有心理压力,各科主任我都打过招呼了,叫他们别信谣、别传谣,管好自己,别研究别人隐私。”
“谢谢院长。”难怪今天气氛这么融洽。
老陈“嗯”一声,挥手说:“行了,你去忙吧。审批我帮你再催催,就这两天了。”
寻聿明又道声谢,带上东西离开行政楼,乘电梯去了实验室。
庄奕正在屋里和小周聊天,见岑寂不在,便问他去哪儿了。小周嘬着棒棒糖笑说:“他刚下手术,这会儿应该在休息室吧。师哥这两天腿疼、月定也疼,站不了太久,哈哈哈哈!”
大约是自己给任雪川那通电话起作用了,庄奕相当快慰,刚想细问,就见寻聿明推门走了过来,“可回来了。”
庄奕怕人说他闲话,没有亲自到手术室外接,只让蘑菇头去找他,谁知磨蹭半天不见人影,“饭都快凉了,我给你热热。”
“不用。”寻聿明笑笑,“我有三明治。”
“哪来的三明治?”
“陈院长给的。”
“不许吃。”庄奕不悦地瞥他一眼,“吃我带的。”
“好,不吃了。”寻聿明勾勾嘴角:“这么小气。”
小周见他俩打情骂俏,早悄悄躲了出去。屋里没别人,庄奕打开饭盒,红烧鱼的香味飘出来,冒着潺潺热气,“吃吧,肯定饿了。”
寻聿明没作声,拿起勺子,默默舀了一口。
庄奕坐在他对面,那凳子对他而言太矮,他腿又太长,一只脚踩着撑子,一只脚远远伸出去,看着有点憋屈。他也不介意,拖着下巴安安静静看寻聿明吃饭。
寻聿明吃相并不做作,大口大口吃得很香,动作也很斯文,发出低低的咀嚼声。他剔鱼骨时,每每撅着嘴巴去嗦鱼肉,嫣红的信子一吐一吐,看得人喉咙发紧。
庄奕收回视线,给他倒杯水,“小心刺,别卡着。”
“嗯。”寻聿明淡淡的。
“出什么事了吗?”刚才他一进门庄奕便觉得不对,现在看他的态度,越发怀疑,“你今天有点不对劲儿,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寻聿明吃着饭说:“谁能欺负我,我地位这么高。”
他平时根本不这样说话,庄奕皱了皱眉:“到底怎么了?你不说我问老陈去。”
“本来也没怎么。”寻聿明抬起头,脸上挂着哭笑不得的表情,“你让我说什么?是,我被人欺负了,就是你欺负的。”
“你不说算了。”庄奕冷哼一声,“晚上别躲被子里哭,我听见可不哄你。”
寻聿明擦擦嘴,盖上饭盒说:“我本来也没哭过。”
“你就犟嘴吧。”庄奕捏捏他耳朵,收起餐具回咨询室。
晚上下班,他又来接寻聿明,回家的路上一直在后视镜里窥探,见他靠着座椅一言不发,兴致似乎不高,“小耳朵,咱们周末去滑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