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眼(123)
身后有几个人这时从酒店大堂里追出来:“梁思喆,真的是你啊!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越来越多的过路人认出他,都停下脚步转身朝他看过来。
梁思喆没心情应付这一切,眼前的世界像是被车辆、人群、汽车的鸣笛声、周遭的嘈杂声塞得满满当当,可他的胸口却空落落的,像是忽然被挖走了很重要的一部分,以至于他现在有种茫然的失重感。
他没什么表情地穿越人群,有人试图凑过来找他要签名,还有人跟他说生日快乐,各种声音混杂到一起,从四面八方涌入他的耳朵里,有那么一会儿,他只能看到他们不断开合的嘴唇,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梁思喆微低着头快步穿过人群,经过酒店大堂,走到员工电梯。
进了电梯间,世界像是陡然安静下来,但那种失重感还没消失,以至于他要背靠着电梯壁,才能让自己站得稳一些。
电梯门一开,助理站在外面,一见到他,顿时如释重负:“您可算回来了,我正打算下去找呢!”
梁思喆没看他,也没说话,径自朝宴会厅走。
走了几步,助理在后面碰了碰他的胳膊:“思喆。”
梁思喆转头看他一眼,看见他递来的纸巾。
“你额头上出了汗,一会儿要拍照。”
“谢谢。”梁思喆接过来,抽了一张纸巾出来,额头上的确出了很多汗,大概是刚刚跑得太急的缘故,可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热,反而觉得有些冷。
推门进去,宴会厅里的人都在等着他,见他进来,好几个人起哄要罚他酒。
梁思喆来者不拒,递过来的酒全都喝了。耳边不停有人说话,可他似乎听力出了些问题,什么也听不明晰。
“思喆,”有人喊他的名字,“徐总问你呢。”
“什么?”梁思喆放下酒杯,看向说话的那人,那是他经纪公司的一位女高层。
“徐总问你要什么生日礼物,”那人笑着说,“让你尽管提,你可得往大了说,别心软啊。”
徐总是这家宴会厅的老总,此刻正笑呵呵地看着他。
梁思喆微垂着睫毛,盯着某一处看了半晌,叫人分辨不出他在思考,还是在心不在焉地放空。
女高层又叫他一声,笑道:“还没想好啊?”
梁思喆抬眼:“我想要今晚酒店的监控。”
“什么?”女高层愣了一下,继而又笑,“Hello?我们今晚请了最好的宴会摄影师,思喆你这样说,林哥会伤心的。”
梁思喆没理她说的话,他看着那个徐总,也不管他会不会答应,自顾自地往下说:“不只是厅里,还有走廊,电梯,一楼大厅,大厅门口,我都想要,也只要这个,可以吗?”
那徐总仍是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可以是可以,但你要这个做什么?”
“我有我的用处。”梁思喆垂下眼说,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没有人能拒绝梁思喆,何况今天是他的生日。
酒店老总很快把大堂经理叫上来,带着梁思喆去了监控室,调出了十分钟前的监控。
梁思喆抬头看着屏幕墙上的监控画面,逼仄的电梯间里,曹烨先是背靠着电梯墙壁站了一会儿,然后他像是站不住了似的,贴着电梯壁缓慢地蹲下来,低下头,把脸埋进了膝盖里。
少年蜷缩在电梯角落里,手指无力地从膝盖上垂下来,整个人看上去颓废而无助。
梁思喆盯着监控画面,手指攥紧捏成了拳,短短的指甲用力地掐着手心,他缓了一阵,才开口哑声道:“您调门口的监控给我看吧。”
酒店门口,曹烨大步跑着出了一楼大堂,正赶上绿灯,他很快跑到了路对面,然后消失在监控画面的尽头。
梁思喆让助理拿了一件连帽外套下来,走进电梯后他把外套穿上,拉上了兜帽,兜帽很宽大,可以把他的脸遮住大半,这样就不会有很多人认出他了。
他沿着曹烨离开的方向追上去,跑了得有几公里远,总觉得曹烨说不定就在前面,但追了好几条街也没找到曹烨。
跑了太久,腿酸得跑不动了,他停下来走了几步,才觉得喉咙干得连吞咽都发疼。
每经过一个路口他都会犹豫几秒,不知道曹烨会不会在这个路口拐弯,但他还是抱着侥幸心理,沿着主路一直追了过来。可谁知道他是不是在第一个路口就已经做错了决定,跟拐了弯的曹烨错过了?
梁思喆停下来,站在原地,看着路灯下自己被拖得很长的影子,半晌后,叹了口气。
也许是刚刚在宴会厅里喝了不少酒,如今他走在这条街上,总觉得像是在做一场梦,梦里的失重感太逼真了,让他有些头晕。
兜里的手机一直在震,这一路上他都没管,这时才把手机拿出来,低头滑动着屏幕看了一遍。
圈内不少朋友和前辈发来消息祝他生日快乐,助理和经纪人则催他快些回到宴会厅。
飞快地扫了一遍后,他看到了郑寅的名字。郑寅也发来了一条祝福短信:“思喆,生日快乐。这几天一直没腾出时间和你联系,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明天我们见面聊聊?”
应该是聊曹修远新片的事情,梁思喆想。他看过那篇报道,曹修远记者说这片子没他不行,当时他盯着那句话看了好一会儿。
《十三天》时短短几秒的镜头他要拍几十遍才能过,那会儿他还是个对演戏一窍不通的新人,到现在他拿了影帝,二次提名了金像奖最佳男主,还有了万千影迷,没有曹修远,他不会是现在这个“没他不行”的梁思喆。
曹修远是他在演戏这条路上的恩师,如今恩师落难,他怎么能袖手旁观?
可曹烨说的曹修远和郑寅是怎么回事?初听简直有些荒唐,若不是曹烨说他亲眼看到了,换一个人来告知他这个消息,梁思喆绝对不会相信。
曹修远和郑寅之间的确合作默契,但平常说话的语气和动作却从不逾矩,就像是多年合作无间的导演和制片人,以至于梁思喆从未往别的方向想过。
这中间有没有误会?会不会是曹烨看错了?梁思喆想,他得找郑寅把这件事问清楚,包括曹修远和他,也包括曹修远和黎悠,以及章明涵。
路边似乎有人认出他,转头朝他看过来,梁思喆低下头,把帽沿朝下拉了拉,然后拐进一条路灯昏暗的小路上。
身上没带烟,他在街角的报刊亭买了一包玉溪,跟老板借了火,在暗处吸完了一支烟,情绪平复了大半,他给郑寅打了一通电话。
他没在电话里明说要跟他谈什么,只说自己刚刚见过曹烨。
郑寅在电话里沉默片刻,说他现在在家里,可以随时过去找他。
梁思喆在街边打了俩出租车,半小时后他出现在郑寅家门口。
他抬手敲门,片刻后门从里面被推开,郑寅穿着简单的T恤和休闲裤,比平时在剧组里要随意得多,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淡淡说了声:“来了。”
房间很大,梁思喆随他进去,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喝冷饮还是喝酒?”郑寅打开冰柜门问。
“喝水就好,”梁思喆说,“寅叔您坐吧,我问完就走。”
郑寅接了两杯水,又从冰柜里夹了碎冰加进去,把其中一杯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然后他拿着另一杯冰水,在梁思喆斜对角那张沙发上坐下,“说吧,要问我什么?”
梁思喆拿过那杯冰水,他先前跑了太久,喉咙干涩,这时一口气仰头喝光了,才开口道:“我今晚见了曹烨,他跟我说了一件几年前的事情,您猜是什么?”
郑寅也喝了一口水,把杯子放下,脸上并无讶异:“他看到了,我知道。”
两个人像是打哑谜一般地,一个不肯明着问,一个不肯明着答,但对方说了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
看来没有误会,梁思喆低下头,大概是喝了酒,他感觉脑袋有些重。他抬起两只手,胳膊肘压在腿上,手指绞到一起撑着额头,语速很慢地说:“寅叔,这是你跟曹老师的私事,你们是提携我的前辈,按理说这样的事情不该轮到我来问,但曹烨是我朋友,他问不出口的事情我想帮他问清楚……您跟曹老师这样,到底算什么关系?还是说,曹老师和黎悠老师的婚姻有什么隐情?”
“黎悠老师……”郑寅身体前倾,两只胳膊都屈起来压在腿上,他像是想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思喆,如果我跟你说他们俩的关系我也不太清楚,你会信么?”
“您说吧,我会有我的判断。”
“好,”郑寅点了点头,“那我实话实说,我第一次见到曹导的时候还在中戏上大三,曹导那年二十八岁,去我学校做讲座,从那会儿起我开始跟着他做电影,别误会,最初那十年我们什么也没发生。到现在十几年过去了,说真的,除了黎老师早些年送曹烨回国,我很少看到他们在一起。”
梁思喆的眉心蹙了一下:“您是说他们……?”
“他们的关系我也不清楚,曹导从来也不跟我说这些,我猜他们可能很早就分开了,这么说不是有意要撇清我自己,但如果你见过他们谈话的样子就知道了,他们之间就好像……”郑寅停下来,像是在思索怎么说更恰当,“彼此欣赏但却很久不联系的旧友一样。”
郑寅这样说,梁思喆却并不感觉到意外。在曹修远剧组的那几年他也偶尔会想,为什么拍戏时间这么久,他却从来也没见黎悠来剧组探班,曹修远和黎悠的婚姻好像只存在于别人的口中一样,如今郑寅这样说,那些疑问似乎都得到了解释。
“那曹烨知道吗?”梁思喆想了想继续问。
“他应该不知道,”郑寅摇了摇头说,“我猜黎悠大概没想跟他说这个,否则就不会每年假期都送他回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