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眼(14)
曹烨先她一步迈出腿,情绪一点都没被老板娘调动起来,话音儿里还是兴致不高:“是我的,我自己扶吧。”说着他走过去,躬身握着行李箱上方的提手,拎了起来走上台阶。
老化的木质楼梯走起来嘎吱嘎吱地响,曹烨走在最前面,梁思喆拎着行李箱慢他两步,老板娘走在最后,抬头冲着两个少年喊:“三楼,最里面的房间。”
三楼是个隐蔽的招待所,价格低廉,条件极差,住在这里的人只为图个便宜,有些租户一住就是好多年。
走廊不透光,只靠着头顶稀疏而昏暗的顶灯散发出的微弱光亮照明,打眼看上去,一水儿陈旧的木门看上去黑洞洞的,无端端地有点瘆人。
两个拉杆箱在人造大理石地板上摩擦出隆隆的闷响,曹烨抬手去推楼道尽头的那扇门,没推动,门锁着。
“钥匙在我这,”老板娘加快步子小跑着追上来,从兜里摸出钥匙,“今天刚打扫得干干净净,”说着转动钥匙开了锁,握着门把手朝里推开,“进来看看怎么样?”
房间挺大,正向朝南,已近傍晚七点,屋里还是一片亮堂。摆设虽说简陋了一些,但的确干净整洁,跟楼下的环境格格不入。若是不推门亲自走进来看看,单从走廊的条件推断,没人会想到这间屋子会这么敞亮。
曹烨停在门口站住了,梁思喆侧身走进去,把行李箱靠在墙边,然后在房间里溜达着看了一圈。两张铺着洁白床单的双人床,中间空隙正对的墙上安了一台不大的电视机,旁边一米的地方,贴墙立着一个看上去有些劣质的四扇烤漆衣柜,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不大的木质方桌。除此之外,屋里再无其他摆设。
还成吧,梁思喆想,比刚刚走进来前想象的好多了。
但他一抬头,对上站在门口的曹烨,对方微皱着眉,就差没把“这什么破地儿”这句话写在脸上了。
曹烨是想直说来着,但眼前的老板娘态度太过热情,让他不忍扫兴,于是他硬生生地把绕到舌尖的那句话咽了回去,换了一种稍稍委婉的说法:“双人间?我俩都住这儿?”
“是啊,”对着曹修远矜贵的小儿子,老板娘赔笑道,“小祖宗,这是我们这儿唯一的好房间啦,我上哪儿给你腾出来第二间这样的?不信是不是?我带你去隔壁看一眼,采光离这里差远了,房间面积也小得很,你要是乐意一个人住那儿,我也不拦着你。”
事实上把他们安排在一个房间是郑寅先提出来的,他是真害怕曹烨学坏,万一哪天曹烨心血来潮带着姑娘回房甚至是同居,他没法跟曹修远交代。让他跟梁思喆住一间,且不说梁思喆乐不乐意看着他,单说这种带姑娘回房的情况基本上可以避免。
而至于老板娘,自然也没说谎,郑寅的确出手大方,可她这里的条件也确实有限,还真腾不出第二间像样的房间。就连眼下这间,也是原来的八人间上下床临时改出来的。
曹烨真跟出去到隔壁房间看了一眼,只消一眼,他住单人间的念头就打退堂鼓了。
老板娘说得没错,隔壁真够小的,十平左右的面积,被中间一张床占据了大半空间,缩在角落的卫浴间更是逼仄得可怜,人站在里面洗澡应该都转不开身。
“没骗你吧?”老板娘跟在他身后,“知道你们都是矜贵人儿,专门腾出了咱们这最好的一间房,我说小祖宗啊,你就凑合住吧,我下楼忙去了啊,你们自己收拾收拾。”
说完把曹烨带出来,合上了门。又把两把钥匙递给他们,没多耽搁时间,下楼继续忙活去了。
第12章
曹烨怏怏不乐地回了房间,梁思喆正半蹲在地上,埋头在打开的行李箱里面翻找什么。
“你睡哪张?”见他回来,梁思喆抬头问他。
“无所谓,”曹烨兴致缺缺地说,“你挑吧,我不一定住这儿。”
“我也都行。”梁思喆说着,拿了浴巾和换洗的衣服到卫浴间,“你挑吧,我先洗个澡。”
北京比岩城少说高了十度,刚刚那会儿楼下又没开空调,空气憋闷得很,他出了一身的汗。换干净衣服之前要先洗澡,这是他打小以来被母亲教导出来的习惯,尽管已经很久没有人在他耳边念叨这件事了,但这习惯到现在他还完好无损地保留着。
浴室的水声哗啦啦地响起来,曹烨站在窗边的那张床前,朝床上一扑,躺尸似的地趴了几分钟后,摸出兜里的手机,开始一路给通讯录里的狐朋狗友们拨电话。
按首字母依次朝下拨,从最上面的B开始:“欸小白,我曹烨啊,你在哪儿呢?跟你爸在一块干什么?你爸不是要给你娶回个糟心的小后妈来着……啊?白叔叔,不好意思,我刚跟小白开玩笑呢……上周群架?没我的事儿,我真没参加,上周我还没回国呢……”
出师不利,还无缘无故被朋友的爸爸好一通教育,曹烨挂了电话,又蔫蔫地拨通了下一个:“喂明尧,哪儿呢?画画?又在哪个山头画?乞力马扎罗?你跑非洲去了?……算了你画吧,我也没什么正经事儿,挂了啊。”
“喂戴哥,你在家么……等等你怎么喘这么厉害,你在干什么啊……操,那你接什么电话啊?!挂了。”
等到梁思喆冲完凉从浴室出来,曹烨正拨到首字母“L”,是给林彦打过去的,原本他无精打采地趴在床上,但梁思喆出来的瞬间他立刻翻身弹坐了起来:“在哪啊?我也去!我是对男的不感兴趣,可我实在没地儿去了啊……见了面再说吧,对了,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一会儿你出来帮我付一下车钱啊。”曹烨说着,容光焕发地从床上蹦了下来,跟梁思喆进浴室前那会儿简直判若两人,“好嘞,等着我啊!”
话音还没落,人已经拉开门蹿了出去。
梁思喆裸着上身,半蹲在行李箱边翻找上衣——浴室里的花洒用着不顺手,刚刚他带进去的那件T恤不小心被溅湿了。
他翻了另一件白T恤出来,拿着站起来,正打算往头上套,门又开了,曹烨闯进来,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两步便靠近了,胳膊往梁思喆肩上一勾,凑近了在他耳边说:“哥们,回头寅叔或是我爸过来了,你帮我兜着点啊。”
梁思喆头也没回地提醒道:“我身上有水。”他刚刚冲完凉,只用浴巾草草擦了几下就出了浴室,这时身上还残留着未蒸发干净的水珠。
曹烨低头看自己身上的白T恤,靠近梁思喆身体的那一侧果然被沾湿了一些,但他满不在乎,也没躲,还是那样搭着梁思喆的肩膀:“没事儿,行不行啊哥?”
这会儿倒想到要叫一声哥了,还挺会装乖。少年的音色带着些许讨好的意味,听上去竟有几分像撒娇。
梁思喆侧过脸瞥他一眼:“我怎么帮你兜着?”
曹烨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如果他们搞突然袭击,就你随便编个理由应付他们,就说我……去附近喂狗了?喂猫也行,然后你偷偷打电话通知我,我立刻打车过来,行不行?”
相比曹烨的自来熟,梁思喆的态度显得不冷不热,只冷淡地吐出两个字:“可以。”
“够意思,”曹烨用另一只空着的手从屁股后面的兜里摸出手机,调出通讯录界面,递到梁思喆面前,“你号码多少?给我输一下?”
梁思喆输了自己的号码,又敲上了自己的名字,把手机递给他。
曹烨接了手机,这才松开梁思喆,把号码拨过去的同时低声重复了一声梁思喆的名字。等到梁思喆扔在桌上的手机开始嗡嗡地振动,他抬头朝梁思喆绽放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给你拨过去了,你存一下啊。”
梁思喆“嗯”一声,抓着T恤边缘朝下抖了一下,两只胳膊穿过袖口,正要往头上套,曹烨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身材不错啊。”说完抬腿朝门口走,同时装乖也不忘装全套,走到门边嘴甜地冲梁思喆回头说:“那我撤了,谢了啊思喆哥。”
梁思喆穿好衣服,开始整理行李。既然曹烨刚刚趴在靠窗的那张床上,那他理所当然地就选择了另一张。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把行李箱里面的夏季衣服整摞搬起来,两只手抄着底,原封不动地挪到衣柜里,这就差不多完事儿了。
楼下传来劣质音响的声音,播着大街小巷随处可闻的口水歌的前奏,脚下的地板像是都在跟着一起震动。鬼哭狼嚎的人声也随之传上来,虽然一句也没吼在调上,但拿着话筒的人听起来唱得十分陶醉。
隔音真够差的,这要是唱到深更半夜,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梁思喆从行李箱里掏出一副入耳式耳机,扔到床上,然后把箱子一合,搁到墙角,抓起桌上的钥匙,拉开门走了出去。
三楼走廊还是刚进来时那模样,灯光昏黄,两排陈旧的木门紧闭,叫人判断不出里面到底有没有住人。
一层之隔的二楼则完全是不同的景象:冷白的灯光亮得刺眼,随着走廊舞曲的节奏一下一下地闪动,把来往的客人头上和脸上的油光照得锃光瓦亮。
木质楼梯有些窄,两个人走上来正好,三个人便有些挤。下楼时梁思喆迎面撞见一对腻在一起的男女,大腹便便的男人搂着女人纤细的腰,女人满脸都堆着讨好的笑。
他侧身给那两人让路,但楼梯实在挤,那男人又着实有些胖,所以避让得有些费劲。
好不容易从嘈杂的环境里挤出来,他站在蓝宴的门边深深吸了一口气。
夜幕落下来,小巷的夜晚热闹喧嚷,跟一小时前乏味庸碌的气氛全然不同。连气味都变得生动且丰富起来。傍晚那会儿单调的油烟味掺进了烤肉的焦香、炖煮的酱香以及炒饭的爆香味道。
梁思喆缓慢地沿着小巷朝外走,离蓝宴越远,煎炸爆炒的滋滋声便听得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