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眼(19)
卫生间里,梁思喆一边洗澡一边想,曹烨今晚还走不走了,什么时候走?
生物钟配合蓝宴调整过来之后,他自己一个人住这儿还挺舒坦的,曹烨忽然回来,屋里陡然多了一个人,反而让他觉得有点不自在。
梁思喆洗完澡出了浴室,曹烨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趴在床上。
晚上十点多,楼下的小吃摊正是热闹的时候,梁思喆刚洗了澡,不想出去沾一身油烟味儿。他放轻动作上了床,躺下来,正对着他傍晚时靠在墙上的那把木吉他,他盯着那木吉他的轮廓,心里莫名被勾得有些发痒。
不太灵活的左手中指和无名指下意识动了动,其实在碰触到那把木吉他的时候,他就想试试手指拨动琴弦的感觉了。
真是奇怪,在家里的时候他天天面对着小提琴,从来也不敢碰它,到了北京之后,看着一把破旧的木吉他居然起了心思。
可是他又不愿当着任何人的面去触碰关于琴弦的东西,他想悄悄地,一个人在寂静的夜里试一试。
怎么偏偏就在今晚曹烨回来了?在他把木吉他拿回来的这个晚上?梁思喆叹了口气,摸过耳机带上。
二楼蓝宴的歌声又传上来了,几乎每晚都有一个五音不全的麦霸称霸全场。
昨天晚上的麦霸是个低音炮,嗓音像口沉重的闷钟,一嗓子吼过来,整栋楼都要跟着抖三抖。今晚这人不一样,是个勇气可嘉又肺活量惊人的男高音,吊高的嗓子像是要飞到九霄云天之外,半天不带歇气儿的,让人听着真怕他一嗓子没缓过来,准得背过气儿去。这声音听着就让人发急,让人忍不住替他换气。
耳机挡不住楼下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梁思喆有点佩服曹烨了,这小少爷看上去娇生惯养的,没想到居然这么能忍,在如此恶劣的噪声环境下居然都能安然入睡,而且半天也没翻个身。
梁思喆躺在床上用耳机听歌,毫无困意,他的生物钟还没到入睡的时候。往常跑完步洗完澡,他要么用影碟机看会儿电影,要么翻几页专业书,但今天旁边多了个正在睡觉的曹烨,他什么也做不了。
无聊地躺了不知道多久,睡意还是没酝酿出来,梁思喆掀开被子坐起来,然后放轻动作下了床。
曹烨这会儿趴得胳膊都麻了,原本他一门心思地跟自己较劲,还没觉出胳膊麻了,但梁思喆在旁边那张床上窸窸窣窣地起身,弄出了一些细微的动静,把他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这会儿他才发觉自己不光是胳膊麻了,半边身子都麻了。
他试着翻了个身,但身体软绵绵的,完全使不上劲儿,麻掉的半边身子好像不属于自己似的。
完了……真翻不了身了……曹烨一瞬间有点慌:不会瘫痪了吧?!
梁思喆拿起那把木吉他,木吉他的上一个主人还給它安了条黑色的背带,正好方便背在身上。他走到窗边,估摸了一下窗户和吉他的高度,觉得应该要先钻出窗户,然后再把吉他拿出去背上。正当他要抬手打开窗户时,离窗边大概一米距离的那张床上,曹烨出了声:“哎哥们……”
梁思喆动作停顿下来,回头看向他。
“那个……”曹烨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想想保命要紧,还是开了口,“我半边身子麻了,翻不了身,帮个忙……”
“……”一时梁思喆竟不知说什么好,这要求真是清奇得闻所未闻,还有人趴着睡觉把自己睡得翻不了身的?
他把木吉他立在墙边,走到曹烨那张床边,抓着他一侧胳膊帮他翻了个身,然后扶病人一样地扶着他坐起来,还在他腰后塞了枕头,这一连串动作看上去相当专业。
“嘶……”曹烨倒抽着凉气,费力地抬起胳膊活动着,“谢了啊。”
梁思喆站在床边看着他:“要不要扶着你下床走走?”
“不用了吧……”曹烨觉得自己今天已经把出生以来该丢的脸全丢光了,何况他好像只是上半身麻得严重一点,腿上的问题倒不太大。
“那我出去了。”梁思喆说。
“哦,”曹烨随口问,“去哪儿啊?”
梁思喆没回答,把木吉他放到窗台上,拉开窗户,抓着窗棱,一抬腿爬上了窗台,整个人蹲在窗台上一矮身,就从那页窗户中钻了出去,然后一只手探进来,把那把木吉他拿走了,最后还不忘从外面关上窗户。
这身手够敏捷的,坐在床上的曹烨看得一愣一愣的——这是要去哪儿啊?
曹烨从床上下来,光着脚走到窗边,拉开窗户朝上看,梁思喆肩上挎着吉他,一只手握着楼侧的水管,另一只手抓着上一层楼的窗户下沿,以水管跟楼墙连接的细铁板作为脚下的过渡,爬得有条不紊——那架势看上去像个作案老手,不出几分钟已经成功踩上了四楼的窗沿。
曹烨其实特想冲着上面喊一声,吓他一跳,但又害怕他一脚踩空,真跌下来了。这楼虽然不高,但从四层掉下来怎么也得摔个半瘫,于是他忍住了,就那么看着梁思喆按照刚刚的方法又爬上了五楼。最后一条长腿在空中划出利落的线条,梁思喆整个人爬上楼顶,看不见了。
第17章
天台上夜色沉沉,巷道的路灯无法照及这个高度,全靠头顶那弯月色照明。
与之相应的,楼下的烟火气和喧闹的人声也飘不上来,唯有夜风习习,这里实在是难得清净。
梁思喆不是第一次爬上天台了。在他之前,除了楼顶修理工,大概还没人爬到这上面来。一楼二楼的来人都是些过客,那些住在三楼招待所的人早出晚归,只把这里当做一处用来睡觉的容身之所,哪会有这份闲情逸致爬到楼顶来寻觅清净。
梁思喆蹲下来,把天台一角处的一块砖头搬开,抽了一张报纸出来——那是他前几天晚上拿上来的。他把报纸铺到天台边上,坐上去,两条腿搭到下面。
平常人多少会有些恐高,但梁思喆在这方面天赋异禀,他非但一点也不恐高,相反还很喜欢站在高处往下看,越高越好。
他把挎在肩上的木吉他拿下来搁到腿上,右手随意地拨了拨琴弦。那驻唱说得没错,换了弦之后,这把木吉他的音色的确还不错。下次见面,请那人吃顿饭吧。梁思喆想。
梁思喆是学小提琴的,从四岁就开始抱着小提琴“锯木头”,人生十七年里,他拉小提琴的时间比睡觉的时间还要多得多。
但音乐附中的学生以多才多艺著称,梁思喆更是其中的佼佼者,除开他的专业小提琴之外,其他的弦乐器,譬如大提琴、中提琴、吉他、贝斯……他也稍稍接触过一些。
各种弦乐器都有共通之处,他精通小提琴,只要记住其他乐器的弹奏方法,总会比其他对乐器一窍不通的人上手更快一些。
吉他是六弦琴,跟四弦的小提琴弹起来的感觉其实还挺不一样的。他好好地回忆了一下吉他的弹法,然后左手悬在琴弦上方,迟迟没落下,弹哪首好呢?
他脑中浮现出这些年他练过的很多曲子,小夜曲、卡门、卡农、天鹅、梁祝、巴赫小无……那些曲谱就好像印刻在他的骨血里,虽然一年多没碰小提琴了,但如今想起来,那些年练过无数次的乐谱仍然无不历历在目……
那就……弹他上次弹过的那首吧。还真是隔了好长时间呢。
——
曹烨坐在床上,左手按在右肩上,活动着胳膊和颈肩。
那哥们……叫梁思喆对吧?真没看出来啊,居然还有这一手。他爬上去做什么?思考人生哲学?
曹烨把窗户打开,探出半个身子朝上看,什么也看不见。他的好奇心一贯旺盛,这会儿蠢蠢欲动地想要爬上去看看。他又一贯出名的胆子大,这想法刚在脑子里冒出头,他的一只腿已经搭上了窗台。
他抓着窗棱,矮身钻出窗页,一切有样学样——只是忘了关窗。
还别说,虽然在下面看梁思喆爬得挺轻松,但到了亲身上阵时,还真是得悠着点。
想要顺利爬到天台,得具备三个素质:一是腿长,否则根本就踩不到旁边排水管与楼墙连接的那块钢板;二是要瘦,那钢板在外面经年累月地风吹雨淋,一旦超重很容易导致钢板折断;三是臂力要好,得牢牢抓得住上层楼的窗沿,否则根本没法往上爬。
偏巧曹烨这三个身体素质都具备。
只是有一点,他稍稍有些恐高。所以当他蹲在四楼窗沿往下看的时候,心里忍不住打了个秋千——说不后悔是假的,冲动是魔鬼,他现在进退两难。
一闭眼,接着上吧。好奇心害死猫,何况爬上去总比待在下面听二楼的鬼哭狼嚎要好受得多。
上到五楼,二楼KTV的聒噪声渐渐弱下来,楼下混沌的喧闹声和簌簌的树叶声中,他忽然听到有隐约的乐声从楼顶传过来——音色清脆,让他想到梁思喆伸进窗户里拿走木吉他的那只手,只是那曲子弹得磕磕巴巴的,听上去像是生手,半天才找准一个旋律。
——费劲巴拉地爬到天台上练吉他?真够浪的。
曹烨定了定神,一手握着排水管道,另一只手抓着天台的边沿,卯足了劲,屈腿爬上去,一只脚踩到天台,再一使劲,整个人都爬上来了。
曹烨拍了拍腿弯处的灰尘,直起身朝梁思喆走过去。
他放轻脚步,走得很慢,每走一步,正好踩到梁思喆弹出的一个个音符上。然后他靠近了,怕吓出人命来,躬下身的时候他屈起胳膊勾着梁思喆的脖子,凑在他耳边,压低声音:“喂!”
猝不及防地从身后冒出一个人来,梁思喆的反应倒还算镇定,只是身体稍稍僵了一下,手上弹吉他的动作也随之停顿下来,侧过脸抬头看向曹烨,表情不见喜怒:“你怎么上来了?”
“没想到吧?”曹烨沾沾自喜,说了句不知从哪学来的影视剧中二台词,“我曹小爷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这两层楼小意思。”说完松开梁思喆,蹲到他旁边,低头朝楼下一看,顿时惊了一下,“嚯,真够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