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不通为何有人能忍住二十多年不去见自己的亲生骨肉?
见着了,为何不敢认?愧于认?过往真就那么重要吗?
“倘她有心,为何不求得你的原谅?”
桃鸢笑她一副为自己打抱不平的热烈性儿“这或许就是书上说的‘血脉相连,终究缘浅’。她落魄过,抗争过,顽强过,努力过,也在试图弥补,这就够了。
“阿漾,我想放过我自己。我若紧紧抓着不放,不原谅任何人,说到底,受伤的会是我自己。”
陆漾哑然。
“况且,我已经有了最好的。”
“最好的?”
“是啊。”她笑道“我有了属于自己的家。这还不够好吗?”
恍若有烟花在心头绽放,开出缤纷的色彩和艳丽的花朵,陆漾的心狠狠震颤一下“那、那就不理了?她们过她们的,我们过我们的?”
“嗯。”
晕晕乎乎好半晌,她回过神来“鸢姐姐,你的心真好。”
桃鸢被她逗笑“这你说错了。”
“啊?”
“阿漾,”她目光倏尔深远“我不想做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无论‘道贞’是怎样的,‘景幼’已经是拼尽全力了。我要是她,不会比她做得更好。曾经桃家逼我,今时我不逼她。”
一个吻猝不及防地落在她脸颊,陆漾目若星子很是崇拜地凝望着“我还不是很懂,但我就是觉得喜欢。我喜欢你现在说话的语调,喜欢你现在每一个表情,像是发着光,温柔地照亮我。”
她这说辞太可爱,桃鸢眼帘低垂,没多会勾过她的脖子亲吻。
窝在娘亲怀抱的小羽毛睡得香甜。
……
宏图塔,道贞国师一夜未眠,站在窗前遥望漫天的星辰。
深秋露重,凉气自窗外泛涌而来,她回到蒲团,须臾生出一念红尘滚滚,千人千面,无一不可怜。
……
“那姐姐打算以后怎么面对国师呢?”
“照常就好。”
陆漾沿着她的寸寸雪肤吻她“缘浅不强求,要有缘深的那一天呢?”
趴在床榻的美人背对着,身子有一霎的僵硬,思忖一会,她叹息一声“想不到那一天会是什么样子。”
“那就不想了。”
桃鸢的思绪很快被她带偏,跌进那万丈红尘。
红日东升,庭院落了一层枯叶,踩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镇偱司的统领大人从床榻爬起照常当差为民做主,陆家的少主整敛衣袍,招各大商号商议出海之事。
焚琴院,婢女匆匆登门“夫人,大小姐有信来。”
崔玥一宿没睡,这会梳洗后坐在窗前发呆,闻声回过头来,目色少了昨日的仓促惊慌。
她沉稳许多,找回素日的气度。
信展开,短短几句话,表明桃鸢不欲掺和的心。
崔玥看这封信看了许久。
房间静悄悄,秋风扰耳。
一声低笑。
婢子小心用余光去看,却见崔玥真就开怀地笑起来,笑够了,她轻声道“这辈子,险些活到狗肚子里去了,还没女儿想得明白。”
指尖弹了弹这信,视线定格在那“从己心”三字,崔玥蓦的起身“备车!”
爱也好,恨也罢,独独那人,她不想再错过。
马车冲出陈旧沉闷的桃府,桃毓慢了一步没追上自己的母亲,牵着儿子的手愣在原地“怎么这么急?”
“家主。”
婢子将信双手献上“这是夫人给您的。”
“母亲给我写了信?”桃毓心脏猛地一跳,劈手夺过那信。
陈年旧事,不够体面的身世暴露在眼前,或许该庆幸的是他已经有一家之主的担当和魄力,勇敢和决心,不会再被刺痛得喘不过气。
他三十好几的人了,有妻,有子,身后有一份雄厚的家业作为支撑,许多人羡慕他,多少人想成为他。
桃毓倒退一步,看向门外苦笑一声“原来如此。”
从母亲这里得到的爱,本就是命运赐下的恩慈。
信被妥善收好,他扬声道“去桃源山!”
“家主?咱们不去王家了么?”
“不去了,和王相说一声,就说桃毓改天再去拜访!”
……
桃源山,坟墓立。
马蹄声起,桃毓从马背跃下。
早年为桃禛生子,难产死去的女人就葬在此。
那是一个傻女人,被男人骗身骗心做了外室,最后死了,也只能孤零零的。
这是他的生母。
桃毓蹲下身来,抚摸爬满岁月的石碑。
“娘……”
哽咽声散在长风。
……
崔莹抱着卷宗走过来“大人,这是大理寺刚送来的,看起来是桩悬案。”
“嘁,大理寺料理不来的案子全都往咱们这推,合着他们全是吃白饭的,正事不干,抢功劳的事儿倒是少不了他们的影。”
宋拂月对此攒了一肚子怨言。
两位副使一个板着脸一个在那发牢骚,桃鸢并不理会,卷宗到手,伏案而读。
“忙你们的去罢,愣着做甚?”
对待镇偱司的工作桃鸢严谨认真,且她不苟言笑,很能唬人。
宋拂月一下子成了锯嘴的葫芦,夹着尾巴退出去。崔莹跟在她后面,出了门,两人窃窃私语,编排大理寺一群臭男人。
半盏茶过去,从外头进来一女官“副使?副使?”
她招呼崔莹。
崔莹惑然地走过去“怎么了?”
“哎呦,这事可怎么说呢,卑职都不敢和咱们大人说,崔夫人你们都知道罢,她、她去竞选国师身边的道侍了!”
第87章 道即是路
“竞选道侍?”
桃鸢从房间走出来。
那女官径自吓傻了:“大、大人。”
崔莹和宋拂月心里不约而同地想:糟糕,怎么就这么巧?她们瞥了一眼大嗓门的同袍,气氛很是紧张。
像拉紧了的弓弦,不是沉默,就是爆发。
“哦。”
桃鸢的反应出乎所有人意料:“那就去罢。”
她拐回房继续翻阅卷宗。
鸦雀无声的镇偱司一下子波涛暗涌,来传讯的女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人说什么来着?”
“那就去罢。”
有人重复道。
也有人纠正:“还哦了一声。”
“……”
宋拂月咬咬后槽牙:这怎么就去罢?那是大人的亲娘啊!
崔莹比她想得深,想得远,她早就从阿爹那听过一些传闻,比如阿爹夸姑母是大周奇女子,每每如此赞誉,后面必跟一句“可惜”。
可惜,生在了世家。
如同被残忍剪掉羽翼的鹰。
没有了翅膀,那还是鹰吗?
不是了,是被囚在金丝笼的雀。
任凭世家将这鸟笼打造地多华美,笼子始终是笼子,更华美,也更残酷。
她想:表姐真不愧是姑母的亲女儿,得知亲娘头也不回去修道,一没哭,二没闹。
这对母女,她们才是一路人。
要让崔莹用一个字来形容——狠。
太狠了。
同来竞选的凡俗绞尽脑汁答那试卷上的一千问,脑子里不断冒出“太难了”的苦恼,却有人从座位站起。
站起的是崔玥。
昔日名动大周的当世第一才女。
崔玥才华没有人敢说不好,才气之高,是凌然将所有人踩在脚下的威风霸道,退回多少年,文坛只要有她在,不论男人、女人,都只有仰望的份。
她就是横在天才和凡庸中间的一道大山,山立在那,默然无声,是不可超越的存在。
只是嫁人后崔夫人崭露头角的次数不多,每次出来,都得惊吓一下这世道。
这次,她又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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